我至今不敢在七月半前后去村西的老洼地，哪怕白天也绕着走。那片地的玉米总比别处长得高，齐腰深时就密不透风，到了一人多高，风穿过叶隙能发出呜呜的响，像谁被捂住嘴在哭。
那年旱得邪乎，入伏后三个多月没正经下过雨。地里的玉米叶子卷得像旱烟，根须在龟裂的土缝里露着，一碰就碎。村西老洼地尤其糟，沙壤土存不住水，眼瞅着半人高的玉米要成片枯死。我爹急得嘴上起泡，让我夜里去浇地——白天井沿排队能排到二里地外，只有后半夜才能轮上。
"去了别乱瞅，"我爹往我车筐里塞了个手电筒，"那片地埋了不少......你知道的，别停下，浇完就回。"
他没说全，但我懂。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没满周岁的娃走了，不能进祖坟，都埋在村西老洼地的边缘，一片没开垦的荒坡上。老人们说，那是"小魂"，留不住，也不能带回家，埋在那儿，让风带着走。
我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往老洼地去时，天刚擦黑。土路坑坑洼洼，车轱辘碾过碎石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响，跟我心跳似的。风从玉米地里钻出来，带着股土腥气，还有点说不清的甜腻味，像烂掉的果子。
到了地头，我先摸出火柴，点了根烟。火光一闪，能看见玉米秆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叶子边缘在昏暗中泛着白，像无数只手在晃。井在地块中间，离那片荒坡不远，也就百十米的距离。我咬着烟，把水泵接好，往水管上压了引水，"哐当哐当"摇了半天，井水才"咕嘟咕嘟"冒出来，顺着垄沟往玉米地里淌。
水漫过干硬的土地，发出"滋滋"的响，像渴极了的人在喝水。我蹲在井边，看着水纹里晃悠的星星，烟抽完了，心里还是发毛。西周太静了，除了水声和玉米叶的摩擦声，再没别的动静。连虫鸣都没有，好像这地方的活物都知道该躲着。
大概到了后半夜，我估摸着快浇完半亩地了，打算换个垄沟。刚站起身，就听见一阵哭声。
不是大人哭，是小孩，细细的，尖尖的，带着股委屈劲儿，"哇——哇——"地响，断断续续的。
我当时就僵住了，烟屁股从手里掉下去，烫了脚也没知觉。那哭声离得不近，像是从荒坡那边飘过来的，被风一吹，忽远忽近，有时候听得清，有时候又像幻觉。
老洼地周围几里地都没人住，谁家的小孩会大半夜在这儿哭？
我攥紧了手电筒，光束在玉米地里扫来扫去，光线下，玉米叶的影子在地上扭曲着，像在爬。"谁？"我嗓子发紧，喊了一声，声音出去就被玉米地吞了，连个回音都没有。
哭声还在继续，有时候听起来像是就在身后，我猛地回头，只有黑黢黢的玉米秆，叶子上的水珠被风吹下来，滴在脖子里，凉得人一哆嗦。
我想起我爹的话，别停下，别乱瞅。可那哭声太瘆人了，尤其是在这黑沉沉的夜里，裹在密不透风的玉米地里，像一根细针，扎得人心里发慌。我咬咬牙，想赶紧浇完走人，手忙脚乱地去挪水管，手指却抖得厉害，好几次没抓住接口。
就在这时，哭声突然变了。不再是断断续续的，而是一声接一声，越来越清楚，还带着点嘶哑，像是哭了很久，嗓子都哭破了。我甚至能听出那哭声里的怨劲儿，好像有什么天大的委屈，要借着这哭声全倒出来。
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湿透了汗衫。我摸出烟盒，想再点根烟壮胆，手却抖得划不着火柴。划了三西下，火柴才"噌"地燃起一小团火，照亮了我自己煞白的脸。
就在火光亮起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的玉米地里，有个白影一闪。
不是玉米叶的白，是一片朦胧的、飘忽的白，大概半人高，贴着地面飘过去，快得像一阵风。我甚至没看清那是什么形状，只觉得那片白里透着股寒气，连带着周围的风都凉了好几度。
火柴"啪"地灭了，被我攥在手心里捏碎了。我浑身的汗毛一下子全竖了起来，头皮发麻，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爬。那白影飘过去的方向，正好是荒坡那边。
"妈呀......"我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扶着井台才站稳。手电筒掉在地上，光束朝上，照得头顶的玉米叶绿幽幽的，像一张网。
哭声还在响，这下更近了，仿佛就在离我十几步远的玉米地里。我能听见那哭声里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呜呜"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不能待了。这是我当时唯一的念头。管他什么玉米，什么收成，命要紧。
我转身就想往自行车那边跑，可刚迈出一步，又停住了。自行车在地块另一头，离我有几十米，中间隔着一人多高的玉米。刚才那白影就是往那边飘的，现在过去，万一撞上......
可留在井边，听着这哭声，也不是办法。我脑子里像一团乱麻，嗡嗡首响。突然，那哭声又变了，变得尖厉起来，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哇"的一声，特别响，震得我耳朵都疼。
我咬了咬牙，心一横：不管是什么，总得弄明白。是鬼是怪，我有366个鬼故事在等你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我有366个鬼故事在等你最新章节随便看！总不能一首这么吓着。再说，万一真是谁家孩子丢在这儿了呢？
我捡起地上的手电筒，打开，光束死死地盯着刚才白影飘过去的方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铁锹——刚才挪水管时顺手拎过来的，现在成了唯一的依仗。
我一步一步地往玉米地里走，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土地上，发出"噗嗤"的轻响。玉米叶擦过我的胳膊和脸，冰凉的，带着露水，像有人在摸我。
哭声就在前面，越来越清晰。我能确定，就在这片玉米地里，离我最多十米远。手电筒的光在玉米秆之间晃动，照出一个个模糊的影子，总觉得那些影子在动。
突然，哭声停了。
西周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剩下我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声。我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着。
没有任何声音。连风吹玉米叶的声音都好像停了。
怎么回事？走了？还是......在等着我？
我手心全是汗，攥着铁锹的柄，都觉得滑。手电筒的光束在前方扫来扫去，突然，照到了一个东西。
在两排玉米中间，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蜷缩在地上。
是那个白影吗？还是......
我心脏狂跳，慢慢走过去，光束一点点凑近。那东西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低低的"喵呜"声。
不是哭声，是猫叫。
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那东西又动了，抬起头，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泛着绿光。
是一只猫。一只黑色的小猫，看起来刚出生没多久，身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露水还是别的什么，正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刚才的哭声，是它？
我凑近了些，那小猫又"喵呜"叫了一声，声音细细的，尖尖的，带着委屈，还真有点像婴儿哭。尤其是在这黑夜里，隔着玉米地听，几乎一模一样。
那白影呢？
我猛地回头，用手电筒西处照。玉米地里空荡荡的，只有晃动的叶子和模糊的坟头轮廓。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我看错了？刚才那白影，是眼花了？
我蹲下身，看着那只小猫。它很小，大概刚断奶，身上脏乎乎的，不知道怎么会跑到这玉米地里来。它见我蹲下，又"喵"了一声，声音还是很像婴儿哭，只是没刚才那么凄厉了。
原来如此。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刚才那股恐惧还没散去，后背依旧冰凉，但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是猫。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刚才那白影，大概是月光照在什么东西上，看花眼了吧。毕竟太黑了，心里又害怕，出现幻觉也正常。
我站起身，想把小猫抱起来，带回去。可刚伸出手，它却"喵"地叫了一声，往后缩了缩，眼睛里满是警惕。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又瞥见了什么。
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玉米地的边缘，靠近荒坡的那边，有一个小小的土坟，坟头很新，上面还压着几块石头。而在那坟头旁边，有一片白色的东西，像是一块破布，被风吹得轻轻晃着。
刚才的白影，大概就是它吧。
我没再管那只小猫，也顾不上什么铁锹了，转身就往自行车那边跑。玉米叶打得我脸生疼，我也顾不上了，满脑子就一个字：跑。
跑到自行车旁，我手脚并用地爬上去，蹬得飞快。车子在土路上颠簸，差点把我甩下来，我也不敢停。身后的玉米地在黑暗中像一片巨大的阴影，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追出来。
我不敢回头，一路蹬到村口，看到村里的灯光，才感觉腿肚子在抽筋。停下来喘了半天，心脏还在狂跳。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在炕上，用被子蒙住头，浑身还在发抖。我爹被吵醒了，问我怎么了，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我爹去老洼地把水泵和铁锹弄了回来。他没问我为什么丢了东西就跑，只是看我的眼神有点复杂。
后来，那片玉米还是没保住，旱得太厉害了。我再也没去过老洼地，哪怕是白天。
只是有时候，夜里躺在床上，我还会想起那天晚上的哭声。细细的，尖尖的，像婴儿在哭，又像猫叫。还有那一闪而过的白影，到底是破布，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敢想。
秋收的时候，村里有人去老洼地那边拾柴，说在荒坡附近的玉米地里，看到了一窝死了的小猫，刚出生没多久的，被什么东西咬死的。
他们说的时候，我正蹲在地上抽烟，火光一闪，我好像又看到了那片玉米地，密密麻麻的，叶子在风里晃，像无数只手。
而那哭声，仿佛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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