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龙宫，广阳殿。
此殿乃是大龙王敖广的寝宫与议事之所，比敖丙的覆海殿不知宏伟了多少倍。整座大殿由一整块巨大的蓝色水晶雕琢而成，殿内盘踞着九根擎天玉柱，每一根玉柱上都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
大殿正中，一位身着玄色龙袍，头戴紫金冠的青年，正端坐于王座之上。
他面容俊朗，眼神锐利，不怒自威。与敖丙的纯粹武将气质不同，他的身上，更多了一种深沉如海的威严与智珠在握的从容。他便是如今东海龙宫的实际掌权者之一，大龙王敖广。
此刻，他的面前，正悬浮着一枚玉简，里面详细记录了敖丙关于纪玄的所有汇报。
许久，敖广放下玉简，锐利的目光看向下方垂手侍立的敖丙，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一个来历不明的神秘道人，不求财，不求宝，只为‘观察’我龙族的秩序？”
“是，大兄。此人行事，完全不按常理，弟实在不知如何应对。”敖丙恭敬地回答。
敖广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有意思。自父王率我族君临西海以来，来到这水晶宫的，无非三种人：臣服者、求饶者、以及……将死者。这第西种人，本王还是第一次见。”
他从王座上站起，踱了幾步，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能随手创造出那等‘增产之法’，其修为与对天地法则的理解，定然深不可测，至少也是与我等同级别的大罗金仙。这样的人物，绝非无名之辈。”
他停下脚步，看向敖丙：“你觉得，他对我龙族，是敌是友？”
敖丙沉吟道：“从目前来看，他并无敌意，甚至可以说，他所做之事，于我龙族有大益。但他那种置身事外的审视姿态，又让弟感到……一丝不安。”
“不安，就对了。”敖广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此人，就像一面镜子。我们习惯了俯视众生，突然有这么一面镜子平放在我们面前，照出我们的模样，自然会感到不适。”
他顿了顿，下令道：“传令下去，将这位纪玄前辈，请到广阳殿来。本王，要亲自会一会这位‘观察者’。”
“是！”敖丙领命而去。
很快，在敖丙的亲自引领下，纪玄走进了这座威严的广阳殿。
他的目光，与王座之上的敖广，在空中交汇。
没有法力的碰撞，没有气势的比拼，只有纯粹的、相互的审视。
“晚辈敖广，见过纪玄前辈。”敖广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虽是龙王，但在一位可能与自己同阶、甚至更高的神秘大能面前，依旧保持了必要的礼节。
“敖广龙王。”纪玄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听闻前辈此来，是为观察我龙族所立之秩序？”敖广开门见山，首入主题。
“不错。”
“那不知前辈观察至今，有何观感？”敖广的眼中，带着一丝考究，一丝自信。在他看来，龙族所建立的霸权，是这混乱洪荒中最伟大的创举，是唯一的“真理”。
纪玄的目光扫过大殿中那些象征着权力和征服的雕龙玉柱，平静地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以血脉为纲，以强权为纪。令行禁止，威加西海。于此时之洪荒，确为一种有效的秩序。”
这番话，算得上是相当高的评价，让一旁的敖丙都松了口气。
然而，纪玄话锋一转：“但，此秩序，有三大隐患。”
“哦？”敖广的眉毛一挑，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更感兴趣了，“愿闻其详。”
纪玄伸出了一根手指。
“其一，你们的秩序，建立在无休止的‘消耗’之上，而非‘循环’。你们压榨西海水族，掠夺天地资源，以供养龙族自身的强大。西海看似无穷，实则有尽。长此以往，待资源枯竭，水族灭绝，你龙族的根基，也就断了。这是一种自断根基的秩序。”
敖广的面色，微微一沉。这一点，他自然也想过，但龙族扩张势在必行，这些问题都被暂时的辉煌所掩盖了。
纪玄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其二，你们的秩序，建立在‘压迫’之上，而非‘认同’。你们以绝对的武力，强迫万族臣服。被统治者，口服而心不服。他们今日所承受的每一分屈辱，都会化作来日反噬你们的滔天怨气。这股怨气，平时不可见，一旦龙族势弱，便会瞬间爆发，将你们万劫不复。这是一座建立在火山口上的秩序。”
听到这里，敖广的脸色己经变得相当难看。纪玄的话，字字诛心，句句都戳在了龙族霸权最脆弱的软肋上。
纪玄仿佛没有看到他的脸色，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们的秩序，太过‘僵化’。以血脉定高低，看似稳固，实则堵死了所有下层生灵的上升之路。一个无法流动的体系，内部必然会腐化。当一个种族，失去了进取之心，只知沉溺于血脉带来的荣耀，那便是它走向衰亡的开始。这是一个注定会走向腐朽的秩序。”
三点说完，整个广阳殿内，落针可闻。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恐怖的压力从敖广身上弥漫开来，那是属于上位者的威严遭到了最根本的挑战后，本能的反应。
一旁的敖丙，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纪玄前辈，竟然会如此首白、如此尖锐地，将龙族的统治批得体无完肤！
然而，就在这压力攀升到顶点的时刻，敖广却忽然收敛了所有的气势，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自断根基’，好一个‘火山口’，好一个‘注定腐朽’！”
他笑声停歇，目光灼灼地看着纪玄，眼中非但没有杀意，反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欣赏与凝重。
“前辈之言，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敖广执掌东海以来，听过无数的阿谀奉承，也斩过无数的宵小之辈，却从未有一人，能像前辈这般，一语道破我龙族霸业的根本隐患！”
他对着纪玄，深深地鞠了一躬。
“敢问前辈，依您之见，真正的‘秩序’，又该是何等模样？”
他敏锐地意识到，眼前这位神秘的道人，其脑海中，必然有一个更加完美、更加高级的“秩序”模型。
而这个模型，其价值，将远远超过十个、一百个“增产之法”！
纪玄看着他，平静地回答：
“真正的秩序，当如天地运转，周天星辰。”
“万物各司其职，能量循环不息。有功者赏，有过者罚，不因血脉，只论德行。”
“下层有晋升之阶，上层有监督之规。整个体系，如活水一般，不断流动，吐故纳新，自我完善，方能长治久安，万劫不磨。”
这几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敖广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一个前所未闻的，宏大而完美的秩序蓝图，在他面前，缓缓展开了一角。
他呼吸急促，双目放光，仿佛看到了龙族一个全新的未来。
“前辈……前辈此道……”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最终，他做出了一个让敖丙都为之震惊的决定。
“前辈之才，经天纬地！敖广自知才疏学浅，不敢擅自评判。我族之中，唯有一人，有资格与前辈论此大道！”
他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狂热与崇敬。
“我将立刻启奏父王！请我龙族之主，万龙之祖——祖龙陛下，亲自与前辈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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