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矮小的机关兽，绿宝石眼睛幽幽地注视着我们，前爪再次指向矿洞深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洞外的追兵虽暂时被咆哮震慑，但并未远离，停留在此地无异于坐以待毙。深入未知的矿洞，固然危险，但或许藏有一线生机。
隼与我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跟它走。”隼低声道，语气斩钉截铁。她重新背起昏迷的符伯，我则紧握那半截锈铁棍，警惕地跟在机关兽身后。
机关兽转身，迈着僵硬的步伐，吱嘎作响地没入黑暗。隼拧亮手电，光柱在它身后摇曳，为我们照亮前路。通道向下倾斜，越来越深，空气愈发潮湿阴冷，弥漫着更浓重的铁锈和机油味，偶尔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檀香的陈旧气息。两侧的洞壁逐渐出现人工修凿的痕迹，甚至能看到一些嵌在壁上的、早己熄灭的青铜壁灯，造型古拙。
这绝非天然矿洞，更像是一条被遗忘的地下密道。
机关兽对路径极为熟悉，七拐八绕，避开了一些看似是陷阱的塌陷区域。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光。靠近后才发现，那是一座依着洞壁开凿出的、颇为宽敞的石室。石室门口悬挂着两盏散发着昏黄稳定光芒的油灯，灯油似乎很特殊，燃烧时几乎没有烟味，反而有种淡淡的清香。
石室内陈设简陋却井然有序，有石床、石桌、石凳，桌上散落着一些精密的金属零件、刻刀和半成品的木质机关。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墙的一排书架，上面堆满了牛皮纸包裹的卷轴和线装古籍，空气中弥漫着书卷、油墨和金属混合的独特气味。
这里有人居住！而且，是一个精通机关术的人！
机关兽走到石室中央，停了下来，绿宝石眼睛的光芒黯淡下去，仿佛完成了使命，变成了一尊普通的雕塑。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一个苍老、沙哑，却异常平稳的声音从石室内侧的阴影中传来。
我们心中一凛，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工装、身形干瘦、头发花白稀疏的老者，正坐在一张靠背石椅上，手中拿着一个极为复杂的齿轮构件，就着油灯的光芒仔细端详着。他脸上布满皱纹，但一双眼睛却清澈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看起来年纪极大，背却挺得笔首，周身散发着一种沉静而专注的气息。
老者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我们，在昏迷的符伯和我那软垂的右臂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隼手中的鲁班锁上。
“鲁尺那小子，到底还是把这东西送到你们手上了。”老者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坐。”
鲁尺？是老鬼的真名吗？这老者认识老鬼！而且口气颇为熟稔！
隼没有放松警惕，但依言将符伯小心安置在石床上，然后才在石凳上坐下，我也跟着坐下。手中的半珏玉佩微微发热。
“前辈是？”隼沉声问道。
“名字不重要，很久没人叫了。”老者放下手中的齿轮，拿起石桌上的粗陶茶壶，倒了三杯颜色深褐、散发着药草味的茶水，推给我们两杯，“喝了，对伤势有好处。至于我，算是……一个躲清静的老工匠吧。你们可以叫我……鲁珏。”
鲁珏？与鲁尺仅一字之差！是兄弟？师徒？
我们依言喝下茶水，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迅速扩散到西肢百骸，身上的伤痛竟然真的减轻了几分，精神也为之一振。这茶非同寻常。
“鲁尺……老鬼他……”我忍不住开口，声音依旧嘶哑。
鲁珏摆了摆手，打断了我：“他的路，他自己选。结局如何，尚未可知。倒是你们，惹上的麻烦不小。”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右臂上，“龙怨为骨，井秽为肉，傩煞为皮……还掺了别的东西。一锅乱炖，能撑到现在，你这娃娃命硬。不过，里面的‘料’快压不住了吧？”
他一眼就看穿了我右臂的底细！这份眼力，堪比之前的怪医鲁尺！
“前辈明鉴。”隼接过话头，“我们前来，是想寻‘残卷斋’，找‘画骨医仙’，救我这位长辈，并寻求化解他臂膀异状之法。”她亮出了手中的半珏玉佩。
看到半珏，鲁珏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怀念，也有一丝……无奈？“画骨医仙……”他喃喃道，“那老婆子，脾气比我还臭，躲得比我还深。你们凭这半块珏，确实能找到她，但见她之后是福是祸，难说。”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残卷斋，就在城西老雀儿胡同最里头，门口有棵半枯的老槐树。店主是个瞎眼婆子，姓孟。你们把这半珏给她看，她自然明白。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在去找她之前，有些事，你们必须知道。关乎你们的小命，也关乎……这城底下埋着的祸根。”
我和隼屏住呼吸，知道关键的信息来了。
鲁珏站起身，走到那排书架前，抽出一卷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厚重卷轴，在石桌上缓缓铺开。卷轴上是一幅极其繁复、标注着密密麻麻古老篆文的地图，地图中心，赫然是静默之井的标记，但周围还延伸出许多我们从未见过的通道和节点，构成一个庞大而诡异的地下网络。
“你们在静默之井遇到的，只是冰山一角。”鲁珏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烛龙派？不过是一群被欲望蒙蔽、被人当枪使的蠢货。真正的危险，是那个被封印在井下的‘东西’，以及……那些试图把它放出来，或者……想利用它达成自己目的的‘聪明人’。”
他的手指点向地图上几个远离静默之井、却同样散发着不祥标记的地点：“‘三门五钥’，听说过吗？”
我们心中巨震，符伯之前的呓语和骨片上的信息碎片瞬间串联起来！我们点了点头。
“静默之井，只是其中一‘门’。”鲁珏语气凝重，“另外两‘门’，位置更隐秘，封印也更脆弱。烛龙派……或者说，他们背后的指使者，真正的目标，可能是这三门齐开，彻底释放‘源暗’。”
“源暗？”我脱口而出。
鲁珏深深看了我一眼：“看来你们知道一些。那是什么，老夫也说不清。古籍记载各异，有的说是上古凶神残念，有的说是天地浊气凝聚的邪灵，也有的说……是一种会吞噬、同化一切的‘虚无’本身。但有一点是共识，它若现世，万物归寂。”
他顿了顿，指向地图上一个被特别圈出的、靠近城北的区域，那里标记着一个狰狞的鬼脸图案：“‘鸦巢’总部下面，就压着其中一‘门’。这也是为什么，‘鸦巢’内部会出问题。有人……早就被腐蚀了。”
叛徒在“鸦巢”高层！这与我们之前的猜测吻合！
“那‘墨匠’呢？”隼急切地问，“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他现在在哪里？”
听到“墨匠”二字，鲁珏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种混合着担忧、敬佩和一丝愤怒的复杂神色。
“墨匠……他是当代‘守门人’中，少数还清醒着、并试图力挽狂澜的人。”鲁珏的声音低沉下去，“他一首在暗中调查‘鸦巢’内部的叛徒和‘源暗’的异动。但几个月前，他突然失踪了。最后传出的消息，指向‘镜湖巷’……那里，是‘幽影’力量活跃的区域之一。”
“幽影？”
“一个名字，一个代号。”鲁珏的眼神变得幽深，“代表着一个更古老、更狡猾的敌人。它可能是一个意识，一股势力，或者……某种规则的化身。墨匠的失踪，极可能与他有关。”
信息量巨大，让我们头皮发麻。局势远比想象的更复杂、更危险。
“那画骨医仙……她也是‘守门人’？”我问。
“她？”鲁珏嗤笑一声，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意味，“她算是……编外人员吧。医术通神，尤其擅长处理各种邪异伤势和魂魄问题，但脾气古怪，行事全凭喜好。她与‘守门人’有旧缘，但也仅限于此。能不能请动她，看你们的造化。”
他收起地图，神情严肃地看着我们：“路指给你们了。残卷斋能找到孟婆，孟婆可能知道画骨医仙的下落。但前方步步杀机，‘鸦巢’、烛龙残余、还有那个‘幽影’……都在暗处。你们这点本事，不够看。”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小子，尤其是你。你胳膊里的东西，是诅咒，也可能……是钥匙。怎么用，看你自己的悟性和选择。记住，力量本身无分善恶，关键在于执掌它的‘心’。”
就在这时，石室外传来机关兽发出的一阵急促的、类似敲击的警示声！
鲁珏脸色微变，快步走到石室门口侧耳倾听，片刻后沉声道：“外面搜山的人开始用探地声波了，这里不能久留。我有一条密道，通往山后的小路，你们从那里走。”
他启动了一个隐蔽的机关，石室一侧墙壁缓缓滑开，露出另一条黑黢黢的通道。
“记住，去找孟婆之前，万事小心。‘残卷斋’……恐怕也被人盯上了。”
我们不敢耽搁，背起符伯，向鲁珏深深一揖，迅速踏入密道之中。身后，石门缓缓闭合，将那位神秘工匠和他的警告一同关在了里面。
密道狭窄潮湿，但似乎相对安全。我们心中却波涛汹涌。残卷斋、画骨医仙、三门五钥、源暗、幽影、失踪的墨匠……一个个惊人的秘密和沉重的使命，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了我们肩上。
而鲁珏最后的警告，更让“残卷斋”之行，蒙上了一层未知的阴影。
我们真的能顺利找到画骨医仙吗？残卷斋的孟婆，又会告诉我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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