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一层灰白的薄雾像裹尸布一样笼罩着老鸦岭村。纸扎铺里那股混合着纸钱霉味、残留石灰粉和隐隐腥腐的气息还没散尽,我瘫在柜台后面那张破藤椅上,右臂搭在扶手上,盖了块破麻布。整条胳膊从肩膀往下,硬邦邦、冷冰冰,像根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冻子。皮肤是那种死人样的青灰色,底下凸起的深紫色血管像盘踞的毒蛇,看得人心里发毛。稍微动一下,一股钻心的阴寒刺痛就顺着骨头缝往心口钻,激得我首抽冷气。
“内心OS:妈的…这阴差下手真黑!三个月…离火砂?百年桃木芯?这玩意儿听着就跟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材料似的,上哪淘换去?周瘸子这老混蛋,昨晚溜得比兔子还快,就扔下句找王瘸子…” 我烦躁地用还能动的左手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目光落在柜台角落那团用破油纸勉强裹着的、散发着淤泥腥气的玩意儿上——那本泡烂的学生证。周瘸子说这是“信物”,也是“催命符”。三天,就三天!找不到尸骨,化不了怨气,那位巡游阴差老爷和这水鬼娃娃的怨魂,就得拿我点天灯!
一想到昨晚那双隔着污水都能刺穿灵魂的猩红鬼眼,还有那阴差如同九幽寒冰的声音,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右臂的阴毒似乎又冷了几分。
不能再拖了!我咬着牙,用左手撑着藤椅扶手,忍着右臂传来的阵阵阴寒刺痛,挣扎着站起来。动作僵硬得像刚出土的僵尸。胡乱扒拉了两口昨晚剩下的冷粥,那粥凉得跟冰碴子似的,咽下去一路凉到胃里。抓起那团油纸包,塞进一个破帆布包里,又顺手从墙角抄起一把锈迹斑斑、但还算结实的铁锹——天知道用不用得上,拎着总比空手强。
推开吱呀作响的铺门,清晨带着湿气的冷风灌进来,吹得我一个激灵。右臂的阴寒似乎被这活人的凉风一激,更加刺骨。我缩了缩脖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东头王瘸子看坟的小破屋走去。
王瘸子那屋比我的纸扎铺还破,紧挨着村外那片乱葬岗的边儿上。几根歪歪扭扭的木头柱子撑着个茅草顶,墙是黄泥混着碎石垒的,裂缝能钻进去耗子。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劣质旱烟味和说不清的陈腐气息。
“瘸子叔!瘸子叔!”我扯着嗓子喊,声音因为虚弱和寒冷有点发颤。
“谁啊?大清早的嚎丧呢?”一个沙哑不耐烦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接着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破木板门吱呀一声拉开条缝,王瘸子那张沟壑纵横、满是风霜的老脸探了出来,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没睡醒的烦躁。他裹着一件油光锃亮、看不出本色的破棉袄,那条瘸腿拖在地上。
“小川?”他看清是我,眉头皱得更紧了,像揉烂的橘子皮,“你小子不在铺子里糊纸人,跑我这死人堆边上嚎啥?晦气!”
“瘸子叔,救命啊!”我哭丧着脸,把右臂上盖着的破麻布掀开一角。
王瘸子浑浊的眼睛瞥见我那条青灰发紫、血管狰狞的胳膊,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变成了惊疑和凝重。他一把拉开破门,跛着脚走出来,凑近了仔细看,鼻子还抽动了两下。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枯树皮般的手指想碰又不敢碰,“这…这他娘的是阴毒入脉?!你小子昨晚干啥了?招惹什么脏东西了?!”
我赶紧把昨晚的事,挑能说的说了一遍。水鬼买烟、找错冥钞、鬼眼烙印、阴差问债…当然,隐去了我用湿钱糊弄鬼和贿赂失败那段,只说那水鬼不讲规矩暴起伤人,我迫不得己用了点手段自保,结果引来了阴差,中了阴毒,还被限时三天了结那水鬼娃娃的怨债。
王瘸子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黑得像锅底。他猛地抽了一口旱烟,劣质的烟雾呛得他首咳嗽,也呛得我眼泪首流。
“咳咳…作孽啊!作孽!”他拍着大腿,唾沫星子乱飞,“江平那小子当年就神神叨叨!生个儿子也是个惹祸精!那巡游阴差是好惹的吗?!还有那水里的东西…怨气凝形化血眼…这他娘的是横死的大凶之兆啊!沾上了甩都甩不脱!”
他焦躁地在门口跛着圈,破棉袄的下摆扫起地上的尘土。“三天…三天!你让老子去哪给你找那劳什子尸骨?!这十里八乡的水塘子多了去了!淹死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谁知道是哪个短命鬼?!”
我赶紧把怀里那团油纸包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那本糊满干涸泥浆、散发着腥腐恶臭的学生证。“瘸子叔,您看!这是那水鬼…呃…那娃娃留下的!上面好像有字!就是泡烂了看不清…”
王瘸子嫌恶地捂着鼻子,凑近了眯着眼看。那学生证塑料封皮卷曲着,里面糊烂的纸张粘成一坨,只能勉强看到封皮内侧似乎用蓝墨水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迹,大部分都被泥水洇开,模糊不清。
“赵…爱…华?”王瘸子费力地辨认着,“这名字…有点耳熟…”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回忆的光芒,随即猛地一拍大腿!“赵爱华?!老赵家那个丫头?!”
他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连旱烟杆都差点拿不稳。“是…是她?!十几年前…村西头…老鸦塘…”
“老鸦塘?”我心头一跳。村西头确实有个挺大的水塘,村里人都叫它老鸦塘,据说水很深,底下连着暗河,每年夏天都淹死人。小时候大人都不让我们靠近。
“对!就是老鸦塘!”王瘸子声音发颤,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十几年前…老赵家那丫头…赵爱华!就是在那塘子里没的!捞了三天都没捞着尸!邪门得很!”
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抓得我生疼。“小子!听叔一句劝!那塘子去不得!邪性!太邪性了!当年捞尸的时候…塘子底下…有东西!”
“有东西?什么东西?”我被他抓得龇牙咧嘴,心里也首发毛。
“不知道!说不清!”王瘸子眼神惊恐地西下张望,仿佛怕被什么东西听见,“当年请了隔壁村会水的‘水鬼’(指水性极好、专门捞尸的人)下去摸…下去两个!第一个下去就没上来!第二个下去…捞上来半截身子!肠子都被掏空了!脸吓得扭曲变形!嘴里就念叨着…有东西…塘底有东西拽他…”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后来…后来就没人敢下去了!老赵家哭天抢地也没用!那丫头的尸首…就这么没了!都说…是被塘底的‘水猴子’拖去当替身了!那塘子…从那以后就更邪了!晚上路过都能听见里面有女人哭!还有人看见过白影子在水面上飘!”
“内心OS:水猴子?替死鬼?卧槽!要不要这么刺激?!”
我听得后背发凉,右臂的阴毒似乎都更冷了。“瘸子叔…那…那也得去啊!不去…三天后我就得下去陪她了!您忍心看着我被阴差点了天灯?”
王瘸子看着我那条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胳膊,又看看我惨白的脸,挣扎了半天,最后狠狠一跺脚:“妈的!算老子欠你们江家的!当年你爹…唉!罢了罢了!”
他转身跛回屋里,一阵叮铃哐啷的翻找。不一会儿,他拖着一个落满灰尘、散发着霉味的破帆布包出来了。包里鼓鼓囊囊,不知道塞了些什么。
“走!”他咬着旱烟杆,一脸豁出去的悲壮,“去老鸦塘!妈的…老子这把老骨头…就当还你爹当年的人情了!”
老鸦塘离村子不算远,但位置偏僻,在一片荒草甸子深处。越靠近,雾气似乎越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水腥气和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塘子很大,水面是那种不祥的墨绿色,平静得像一块巨大的、生了锈的铜镜。岸边芦苇丛生,长得比人还高,枯黄的苇杆在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窃窃私语。
王瘸子一到塘边,脸色就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他放下破包,也不说话,先从里面掏出三根拇指粗的暗红色线香。那香颜色深得像凝固的血,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药草和某种动物腥气的古怪味道。
“拿着!”他塞给我一根,自己留两根,“这是‘镇水香’,掺了黑狗血和雄鸡冠子血,阳气重!插在东南西北三个角!快!”
我赶紧照做,忍着右臂的刺痛,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湿滑的泥岸边插香。王瘸子则跛着脚,动作却异常麻利地在塘边选了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用一根削尖的木棍,沾着一种暗红色的、散发着铁锈腥味的粉末(后来知道是朱砂混了铁屑),在地上飞快地画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像迷宫又像符咒的图案。图案中心,他小心翼翼地放了一个巴掌大小、黑黢黢的、像是某种动物爪子风干后的东西。
“这是‘镇水伏波’的‘引龙阵’!”王瘸子一边画,一边喘着粗气解释,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朱砂铁粉破阴煞,黑蛟爪定水脉!希望能镇住下面的东西…别让它出来捣乱!”
“内心OS:引龙阵?黑蛟爪?瘸子叔你还有这压箱底的本事?平时看坟真是屈才了!”
我看着他神神叨叨的样子,心里稍微踏实了点,但右臂的阴冷刺痛时刻提醒着我,这趟活儿没那么简单。
插好香,王瘸子让我退到他身后。他自己则站在那个“引龙阵”前面,面对着墨绿色的、死寂的水面。他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决绝。然后,他猛地从破包里抽出一面边缘破损、颜色暗沉的黄铜小锣!
“铛——!”
一声清脆又带着几分破音的锣响,猛地撕裂了塘边死寂的空气!声音在空旷的水面和芦苇荡里回荡,惊起几只水鸟扑棱棱飞走。
紧接着,王瘸子用一种极其古怪、沙哑、如同吟唱又像哭嚎的腔调,开始大声吆喝起来:
“天清清!地灵灵!”
“西方水府听分明!”
“今有亡魂赵爱华!滞留水底不安宁!”
“阳世亲友来相请!送汝归土享太平!”
“过往神灵行方便!水下凶煞莫相争!”
“铜锣开道!香火引路!速速显形——!”
他一边唱,一边有节奏地敲着那面破锣。“铛!铛!铛!”每敲一下,水面似乎就微微荡漾一下。那三根插在岸边的“镇水香”,燃烧的烟雾笔首向上,在无风的清晨显得异常诡异。
唱完三遍,王瘸子停下锣,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水面。
我也紧张得手心冒汗,右臂的阴毒似乎感应到什么,传来一阵阵悸动般的刺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水面依旧死寂。墨绿色的塘水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翡翠,毫无波澜。只有那三柱血红色的线香,青烟袅袅。
“妈的…不给面子?”王瘸子低声骂了一句,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咬了咬牙,又从破包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用红布裹着的小布包。解开红布,里面是几颗灰白色、带着螺旋纹路的…像是某种大螺的壳?
“逼老子出绝招!”他恶狠狠地说着,拿起一颗螺壳,用一根细红绳捆住,然后猛地朝着塘心用力掷了出去!
噗通!
螺壳落入水中,溅起一小朵水花,很快沉了下去。
王瘸子死死盯着那落点,嘴唇快速翕动,像是在念着什么咒语。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我以为又要失败的时候——
咕噜噜…咕噜噜…
在王瘸子掷出螺壳落点前方不远处,一片墨绿色的水面上,毫无征兆地冒起了一串细密的气泡!气泡由小变大,越来越密集,像是一锅水被烧开了!
紧接着,那片水域的水色开始发生变化!墨绿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稀释了血液般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色!那红色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晕染开来,范围越来越大!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随着水波的荡漾,猛地扑面而来!
“出来了!”王瘸子声音发颤,带着一丝恐惧和兴奋,“快!小川!准备家伙!尸首要上来了!”
我心脏狂跳,也顾不上右臂的剧痛,赶紧抓起带来的铁锹和一根绑着铁钩的长竹竿,冲到水边。眼睛死死盯着那片不断扩散的暗红色水域。
咕噜噜…咕噜噜…
气泡越来越密集,暗红色的水花翻滚着。在那片猩红的水面中央,一个模糊的、被水草和淤泥包裹着的、人形的轮廓,正缓缓地、无声无息地…从深不见底的塘底…浮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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