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门在身后沉重地锁闭,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恶意暂时隔绝。但内部的空气,却比外面更加凝滞,仿佛充满了无形的、带着铁锈与血腥味的尘埃。
胜利的代价清晰地写在每个人身上。默语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单手按压着肋下被粗糙包扎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他更多的注意力却集中在脑海中那依旧翻腾不休的数据风暴和残留的精神污染上,稳定性:7.8%...未知精神污染清除中...进度缓慢... 与毒蝎的战斗,尤其是最后那精准却冒险的一击,几乎耗尽了他勉强凝聚的心神。
小桃坐在一个废弃的板条箱上,小心地给自己的手臂换药,被毒镖擦过的皮肤依旧残留着令人不安的青紫色,解毒剂的效果似乎并不完全。她的眼神低垂,带着一丝后怕,更有一丝对自身弱小的不甘。
扳手则哭丧着脸,蹲在那堆冒着青烟、基本宣告报废的电子设备前,试图用螺丝刀和焊枪进行最后的抢救,嘴里不停地咒骂着血狼帮和“蜂鸣”那个该死的干扰佬。
唯有磐石,看上去似乎没有增添新的外伤。他沉默地将那面再次添上新伤痕的巨盾仔细检查后,靠墙放好。然后,他走到仓库那个唯一的观察孔前,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如同一尊沉默的礁石,凝望着外面通道间或划过的光影。
但他的沉默,与往日不同。
那不再是惯常的、带着些许麻木的沉静,而是一种极度压抑的、仿佛火山在爆发前积蓄力量的死寂。他的背脊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宽阔的肩膀微微内扣,那双总是沉稳如古井的眼睛里,此刻翻滚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愤怒,有厌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以及深埋其下的、仿佛被触及最不堪回首记忆的冰冷杀意。
血狼帮毫不掩饰的恶意狙击,“堡垒”内务部队那冰冷的警告,还有毒蝎在战斗中肆无忌惮使用的、明显带有军方背景的强效神经毒素和生物陷阱……这一切,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粗暴地撬动了他内心深处那个被层层封锁的盒子。
仓库里只剩下扳手焊接元件的细微噼啪声和几人沉重的呼吸。
良久,磐石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沙哑,仿佛摩擦着粗糙的砂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们用的毒…是‘秃鹫-7型’神经阻断剂的高浓度变种。那陷阱的触发装置…是‘堡垒’工程营三年前的制式产品。”
他的话没头没尾,却让仓库里的其他三人瞬间抬起头,看向他如山般沉默却微微颤抖的背影。
默语的目光锐利起来。他立刻意识到,磐石指的不仅仅是“毒刺”战队,更是指向他们背后的血狼帮,以及若隐若现的“堡垒”阴影。
扳手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张大了嘴巴。小桃也忘记了手臂的疼痛,怔怔地看着磐石。
磐石没有回头,依旧望着观察孔外那片虚无的黑暗,仿佛在对着那片黑暗诉说,又仿佛只是在强迫自己面对某些东西。
“这种东西…不可能流落到普通的帮派手里。除非…是有人故意给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几乎要凝结空气的笃定。
“磐石…”默语轻声开口,带着询问。
磐石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缓缓转过身,那张饱经风霜、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丝深深的疲惫和…某种决绝的意味。
“我认识那种眼神。”他说道,目光扫过默语,又似乎透过默语,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堡垒’那条鬣狗看你的眼神…和当年‘秃鹫’项目那些研究员,看我们这些‘耗材’的眼神…一模一样。”
“耗材?”扳手失声重复,这个词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磐石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陷入了不愿回忆的过往。
“我…以前不属于‘堡垒’主力,属于一支代号‘山岳’的边防巡逻队。后来…被临时抽调,参与一个代号‘秃鹫’的联合安保项目。”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过去里艰难地挖掘出来,“名义上是安保,实际上…是给一个秘密生物实验室当外围警戒和…‘适应性测试员’。”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那地方…不像实验室,更像地狱。”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们从各地搜罗‘火种’感染者,或者像我们这样的‘志愿者’…用各种方法刺激他们,观察反应,测试那些…那些该死的造物的效果。”他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
“我见过…好好的人,被注射了某种提取液后,几个小时内就变成了一滩只会嘶吼和攻击的烂肉…见过他们用强能量场刺激感染者的脑部,声称要‘激发潜能’,结果…结果那人的脑袋像熟透的果子一样炸开…”
扳手的脸色变得惨白,捂住了嘴。小桃也屏住了呼吸,眼中充满了惊骇。
默语静静地听着,右眼的刺痛仿佛也因这残酷的叙述而加剧。他能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场景。
“我们这些‘测试员’…也好不到哪去。”磐石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自嘲的苦涩,“穿着他们提供的、号称能防护的装备,去接触那些极度不稳定的样本,进入那些泄漏区域…很多人再也没出来。出来的…也大多留下了永久性的损伤。”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肋下某个旧伤的位置。
“我那时还傻乎乎地以为,这是为了研究‘火种’,为了找到对抗它的方法,为了人类的未来…”他冷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讽刺,“首到有一次…我负责押送一批‘废弃样本’去处理…”
他再次停顿,这一次停顿的时间更长,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仿佛那段记忆本身就是一个需要全力对抗的敌人。
“我听到了…实验室两个高层研究员的谈话。就在隔离门外…他们以为没人能听见。”他的声音骤然变得极其冰冷,充满了压抑到极致的愤怒,“他们在讨论…讨论如何将一种还不稳定的、具有极强传染性和攻击性导向的‘火种’衍生物,伪装成意外泄漏,投放到一个不肯配合‘堡垒’资源整合的小型避难所…美其名曰‘创造观测条件’,‘优化筛选模型’…”
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扳手和小桃己经完全惊呆了,脸上毫无血色。
默语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瞬间明白了“耗材”的含义。在那所谓的“秃鹫”项目里,无论是感染者,还是像磐石这样的士兵,都只是可以随意消耗、牺牲的试验品和数据来源!而“堡垒”所做的,也绝非他们宣称的“守护秩序”,而是为了某种目的,进行着毫无人道的、甚至主动制造灾难的实验!
“我…”磐石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那巨大的、仿佛能扛住一切冲击的身躯,此刻竟显得有些摇摇欲坠,“我无法…我无法眼睁睁看着…所以我…”
他没有说下去,但结局显而易见。他选择了反抗,选择了逃离。从此背负着背叛者和知晓太多秘密的逃亡者身份,在这片残酷的废土上挣扎求生,首到遇到了默语他们。
“……这就是为什么,‘堡垒’的内务部队看到我,眼神会不一样。”磐石终于说完了,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缓缓靠坐在墙边,低着头,阴影遮住了他的脸,只能看到他那双紧紧攥着、指节发白的大手,“他们可能不确定我到底知道多少,但我的脸,我的编号,一定还在他们的名单上。而血狼帮…哼,不过是‘堡垒’不方便亲自出手时,放出来咬人的疯狗之一罢了。那些违禁的武器和毒素,就是他们的骨头。”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这个小小的仓库。
原来,他们不仅仅是在躲避一个冷漠的官方势力和一个寻仇的帮派。他们是在对抗一个进行着反人类实验、视人命如草芥的庞大而黑暗的机器。磐石的过去,如同一面残酷的镜子,映照出了“堡垒”光辉表面下,那狰狞腐烂的真实内核。
这也解释了,为何他们对北境的线索如此紧张——那可能触及了他们最核心、最黑暗的秘密。
漫长的沉默。
最终,默语缓缓站起身,肋下的伤口因为动作而传来一阵刺痛,但他忽略了。他走到磐石面前,伸出手,按在了他那依旧紧绷的肩膀上。
“你不是耗材。”默语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你是磐石。是我们的盾。”
磐石的身体猛地一震,缓缓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
扳手也跳了起来,虽然脸色依旧发白,却挥舞着拳头:“没错!磐石老大才不是什么耗材!那些混蛋…那些混蛋才该被塞进反应炉里烧掉!”
小桃也用力地点着头,眼神虽然还有惊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同仇敌忾的坚定。
磐石看着眼前的同伴,看着他们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那积压在心头的、冰冷沉重的过往阴影,似乎被这微弱却温暖的火焰驱散了一丝。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睛里,重新凝聚起某种更加坚实、更加决绝的东西。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有些东西,无需多言。
共同的秘密和沉重的过去,没有压垮这个小小的团队,反而像淬火的冷水,将他们更加紧密地锻打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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