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这书房内的一切都封存在其中。我的心跳，太子的呼吸，魏英那几乎不存在的存在感，以及屏风后那一道若有若无的、属于林婉儿的幽兰香气。
父皇的目光，就像实质的探针，落在那座屏风上，一寸一寸地，缓慢而仔细地审视着。
那座屏风，是我母亲的旧物。上面是江南名家所绘的《江雪孤舟图》，笔法空灵，意境萧索。一叶扁舟，一个蓑笠翁，于漫天风雪中，独钓一江寒水。
在平日里，我时常对着它发呆。那画中的孤舟，像极了我自己。
但此刻，这幅画，却成了我和林婉儿的催命符。
只要父皇一句话，几个侍卫冲进来，将屏风挪开，一切就都完了。私会前朝重臣之女，还是一个与太子有染的、刚刚背叛过我的女人。这顶帽子扣下来，比“构陷太子”的罪名，要严重百倍！
那将是无可辩驳的、与外臣勾结、意图不轨的铁证！
我不能等他开口。
我必须在他开口之前，将他的注意力，从“屏风后面有什么”，转移到“屏风本身”上来。
我必须，为他那审视的目光，提供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父皇……”
我缓缓地抬起头，迎着他那深不见底的目光，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悲凉与自嘲的苦笑。
“父皇也觉得，这画中的孤舟，像极了如今的儿臣么？”
我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沙哑，在这死寂的书房中，却显得异常清晰。
此言一出，太子赵启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显然没想到，在这生死关头，我竟会突然说起一幅画。
父皇的眼神，也微微一动。那聚焦于屏风的锐利，似乎有了一丝松动，转而落在了我的脸上。
有门！
我心中狂喜，面上却愈发凄苦。我没有起身，依旧跪在地上，仰视着他，就像一个在向父亲倾诉委屈的孩子。
“这幅画，是母妃生前最爱之物。她说，人生在世，便如这江上行舟，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波涛汹涌。她说，为君者，当如那撑船之人，稳住舵，辨明方向，方能载着一船的百姓，渡过险滩，驶向彼岸。”
我顿了顿，眼眶微微泛红，声音里带上了真切的孺慕之情。
“儿臣以前不懂。总觉得，这画太过清冷，太过孤寂。首到……首到被废黜于此，终日与这画为伴，儿臣才渐渐明白。这舟，虽孤，却不屈。这雪，虽寒，却洁白。它独自飘零于江海之上，看似无依无靠，风雨飘摇，随时都有倾覆之险。可它，依旧在。”
说到这里，我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落寞。
“父皇，儿臣便是那画中舟。被废之后，儿臣断了所有的念想，只求在这甘露殿内，偏安一隅，了此残生。可即便如此，依旧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儿臣不想争，不想斗，可麻烦，却总是会找上门来。”
我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太子赵启，随即又迅速回到父皇脸上，充满了坦诚与无奈。
“查账之事，是皇后娘娘的懿旨，儿臣不敢不从。查出这些惊天弊案，是儿臣的本分，儿臣不敢隐瞒。儿臣就像这艘小船，被命运的波涛，推着向前。儿臣不知道前方是港湾还是漩涡，儿臣只知道，若是不奋力向前，便只有船毁人亡一个下场。”
“父皇，您刚才盯着这画看了许久。儿臣斗胆猜测，您看到的，或许不仅仅是一幅画，而是儿臣这艘孤舟，在这波诡谲的朝局之中，艰难求存的影子吧？”
我将我所有的行为，都归结于“求生”二字。
这是一个最卑微，也最能引起共情的理由。
我没有辩解，没有指责，只是在剖白。将一个废黜皇子的孤独、无奈、挣扎与惶恐，血淋淋地，展现在我这位君父的面前。
我将一个巨大的难题，用一种诗意而又悲情的方式，抛给了他。
您，忍心看着您这艘孤独的、挣扎求存的儿子之舟，就此倾覆吗？
我说完，便再次深深叩首，不再言语。
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便是等待最终的审判。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与方才的死寂不同。空气中，少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杀气，多了几分复杂难明的意味。
父皇依旧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那幅画。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古井一般，不起半点波澜。
没人知道，这位帝王，此刻在想些什么。
太子赵启的脸色，却变得愈发难看。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显然也感觉到了，气氛，正在朝着对他不利的方向转变。
我这番看似示弱的剖白，实则是一记最狠辣的回马枪！
我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无辜的、被动的、挣扎求生的受害者。那么，那个将我推入这风波之中的人，又是谁呢？
不言而喻。
“画中舟……”
良久，父皇终于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似乎少了几分方才的冷冽。
“舟，能载人，亦能覆舟。”
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意味深长。
“孤舟，看似渺小。但若是撞上了大船的要害，也能让其……船毁人亡。”
我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在警告我！
他听懂了我的话，也看穿了我的意图。但他没有点破。
他在告诉我，他知道我是那艘孤舟，也知道太子是那艘大船。他容许我这艘孤舟存在，甚至容许我去“撞击”那艘大船。
但是，有个前提。
不能把船，给撞翻了！
国本，不能动摇！
这是一个帝王的平衡之术。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废柴皇子，靠制糖权倾朝野》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他既要敲打太子的贪婪与愚蠢，也要警告我的野心与手段。他要将我们两人，都牢牢地控制在他的掌心之中。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我再次叩首，声音恭敬而谦卑。
父皇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终于缓缓地转过身，不再看那座屏风，也不再看我。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他对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太子赵启，冷冷地说道，“你，回东宫去，给朕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父皇！”赵启大惊失色，还想再说些什么。
“滚！”
父皇一声怒喝，如平地惊雷。
赵启吓得一个哆嗦，脸上血色尽褪。他怨毒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等着”，然后才连滚带爬地，退出了书房。
“魏英。”
“奴才在。”
“三司会审之事，按朕说的去办。记住，朕要的是一个结果，一个能让朝野上下，都无话可说的结果。”父皇的语气，不容置疑。
“奴才……明白。”魏英的声音，压得极低。
我听懂了父皇的潜台词。
他要的结果，不是查清太子贪了多少，而是要将李嵩、刘宇、王政这三颗最大的毒瘤，连根拔起！他要借我的手，来完成一次朝堂的大清洗。
至于这把火，最终会烧到多高，会不会烧到东宫的门槛，那就要看……这次清洗的结果，能否让他满意了。
“至于你……”父皇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从今日起，也给朕老老实实地待在甘露殿，哪里也不许去。好好读你的书，好好看你的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舟’该如何行于‘水’上，再来见朕。”
说完，他便一甩龙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魏英对着我的方向，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一瞥，也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偌大的书房，瞬间只剩下我一人。
当殿外那沉重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我紧绷了整整一个时辰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
一股虚脱般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我淹没。我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在地，后背早己被冷汗彻底湿透。
赢了……
我赌赢了！
在这场君心难测的生死棋局中，我不仅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保住了林婉儿，甚至还成功地，将父皇，变成了我清除太子羽翼的……刀！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因为刚才的极度紧张而隐隐作痛。
“殿……殿下……”
一个带着哭腔的、颤抖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我挣扎着坐起身，回头望去。
只见林婉儿扶着屏风的边缘，缓缓地走了出来。她的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那双美丽的眼眸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以及一种……我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混杂着敬畏与陌生的复杂光芒。
她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你……”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没有说话，只是扶着书案，慢慢地站起身。双腿因为跪了太久，早己麻木不堪，刚一站起，便是一个踉跄。
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扶我，手伸到一半，却又触电般地缩了回去。
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把东西给我。”我看着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她浑身一颤，像是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她连忙从袖中，将那枚用锦帕包裹的墨玉玉佩，重新取了出来，双手递给我。
这一次，我没有拒绝。
我接过玉佩，入手一片冰凉。那血莲人面的诡异图案，在烛光下，仿佛活了过来，一张张痛苦的脸，在无声地对我哀嚎。
我死死地攥住它，指骨捏得发白。
“你走吧。”我转过身，背对着她，声音冷得像冰，“从今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们之间，两清了。”
她提供情报，我保她性命。
这是一场交易，仅此而己。
我身后，久久没有动静。
就在我以为她己经离开的时候，她那幽幽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赵胥。”
她叫着我的名字。
“你……和我认识的那个七皇子，一点都不一样。”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一丝困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如果……如果当初，我看到的是今日的你……”
她没有说下去。
我也没有回答。
这世上，没有如果。
片刻之后，我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当那股熟悉的兰花香气，彻底从书房中消散时，我才缓缓地松开了紧攥的拳头。
我的掌心，己经被玉佩的棱角，硌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我摊开手，看着静静躺在血泊中的两样东西。
一样，是父皇摔在我面前的那份，记录着太子党羽贪腐罪证的卷宗。
另一样，是林婉儿带来的这枚，沾染着我母亲鲜血的，血莲玉佩。
一份，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利刃。
一份，是足以诛心的毒药。
我拿起那枚玉佩，放在眼前。
透过那诡异的血莲，我仿佛看到了太子赵启那张惊恐而绝望的脸。
我的好大哥，你以为，今夜，就结束了吗？
不。
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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