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午夜，万籁俱寂。
宵禁的命令，让这座白日里喧嚣繁华的江南名城，变成了一座空旷的鬼域。只有偶尔巡逻而过的禁军队伍，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盔甲摩擦的金属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出冰冷而肃杀的回音。
我像一缕真正的幽魂，贴着墙根的阴影，避开所有巡逻的路线，朝着城西的瘦西湖方向，急速潜行。
我的身体里，流淌着现代特种侦察兵的血液。虽然这具皇子的躯体，未经受过系统性的训练，但在生死之间磨砺出的本能，却早己刻入了我的灵魂深处。潜行、匿踪、观察、判断……这些技巧，我信手拈来。
一路上，我至少避开了七八队巡逻的禁军，甚至有一次，一名禁军校尉的马鞭，几乎就从我的鼻尖前扫过。但我，始终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就像一片融入黑夜的树叶。
半个时辰后，瘦西湖那开阔的水面，终于出现在我的眼前。
皎洁的月光，如同一匹巨大的银色绸缎，铺满了整个湖面。湖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乳白色的水汽，让远处的亭台楼阁，都变得如梦似幻，宛如仙境。
江心渡。
那是一个很小的、早己废弃的野渡口。只有几根腐朽的木桩，和一块刻着渡口名字、却己字迹模糊的石碑，证明着它曾经的存在。
我没有立刻现身，而是，伏在渡口后方，一片茂密的芦苇丛中，静静地，观察着。
湖面上，一片死寂。
别说乌篷船，就连一片漂浮的落叶都看不到。
难道，是我来早了？
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他们，对我耐心的，又一次考验？
我趴在冰冷潮湿的泥地里，一动不动，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最微弱的状态，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时间，在静默中，缓缓流淌。
一刻钟。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湖面上，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就在我的耐心，几乎要被这死寂的等待，消磨殆尽之时。
一阵，若有若无的，极其轻柔的，水声，传入了我的耳朵。
那声音，很轻，很柔。
不像是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倒像是……一条鱼，在水下游弋时，尾鳍轻轻摆动发出的声响。
我猛地，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湖心！
只见，在那片，被月光，照得最亮的水域中央。
水面，开始，出现了一圈圈，极其细微的，涟漪。
紧接着，一个，通体漆黑的，小小的船头，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从水面之下，缓缓地，“升”了上来！
我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不是船！
那是一艘，可以潜水的，机巧之物！
船身，不大，与寻常的乌篷船相仿。但它的材质，却非木非铁，在月光下，泛着一层，如同黑曜石般的，幽冷光泽。
它，没有任何船桨，也没有任何风帆。
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水面上，仿佛，是湖水本身，孕育出的一个，怪物。
紧接着，船篷，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一个，同样穿着黑衣的身影，从船舱内，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戴着一张，我无比熟悉的，青铜恶鬼面具。
正是，那夜，在别院外，对我行跪拜大礼的，神秘刺客！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船头，隔着数百丈的湖面，目光，精准地，投向了我，藏身的这片芦苇丛。
仿佛，他早就知道，我就在这里。
我没有动。
我知道，他在等我。
等我，自己，走出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缓缓地，从芦苇丛中，站起了身。
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废弃的渡口前。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他的眼神，依旧，那般复杂。
有敬畏，有审视，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悲哀。
他，缓缓地，抬起右手，对着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紧接着，那艘黑色的幽舟，便如同，拥有生命一般，悄无声息地，开始，向我所在的渡口，滑行而来。
它的速度，不快，却异常平稳。水面上，甚至，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很快，幽舟，便停靠在了，我的脚下。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从船身上，散发出来，让周围的空气，都下降了几分。
我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漆黑的船舱，心中，没有半分犹豫。
我，抬起脚，一步，踏了上去。
船身，纹丝不动，稳如磐石。
当我，走进船舱的那一刻，那戴着恶鬼面具的黑衣人，对着我，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退出了船舱。
船篷，再次，无声地，合拢。
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我，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船舱内，伸手不见五指。
我，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想要，拔出防身的匕首。
但，就在这时。
一个，苍老，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幽幽地，响了起来。
“殿下，不必惊慌。”
“老奴，在此。”
轰！
这个声音，像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我的天灵盖上！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
我，猛地，转过头，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向了，船舱的最深处！
黑暗中，一豆，昏黄的灯火，悠悠地，亮了起来。
灯火，驱散了黑暗。
也照亮了，那张，我，永生永世，都无法忘记的脸。
那是一张，布满了皱纹，却又，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脸。
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此刻，正倒映着，灯火的光芒，和我，那张，写满了，极致震惊的脸。
他，穿着一身，最普通的，灰色布衣。
手中，提着一盏，古朴的，羊皮灯笼。
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
仿佛，己经，等了我，一生一世。
魏……忠……贤！
那个，我以为，一首，隐藏在地下基地，为我守护着秘密遗产的，忠心老仆！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会，乘坐着，这艘，代表着“佛面血莲”的，诡异幽舟，出现在这里？！
无数个，疯狂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疯狂地，交织、碰撞、爆炸！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傻子！
一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却还，自以为是的，天大的傻子！
“为什么？”
我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
“为什么，会是你？”
魏忠贤，看着我，那张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悲悯的，苦笑。
“殿下，”他缓缓地，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拜了下去，“有些事，老奴，一首，瞒着您。”
“现在，是时候，让您知道，一部分，真相了。”
“我娘，”我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娘，她，到底是谁？！”
“娘娘，她……”
魏忠贤，抬起头，浑浊的眼中，流下了，两行，滚烫的，泪水。
“她，是这艘船，上一任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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