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的时候，南宫勇就醒了。
窗外的天还蒙着层墨色，只有几颗残星挂在沧澜大陆的穹顶下，像被人随手撒在黑布上的碎银。他侧耳听了听，里屋传来儿子南宫璃洛均匀的呼吸声 —— 这孩子昨天在后山折腾到傍晚才回来，手肘和拳头都包着布条，却没说一句疼，只说 “后山的风很凉快”。南宫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轻轻翻了个身，尽量不牵动左腿的旧伤。
三年前被黑熊抓伤的地方，到了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他伸手摸了摸腿上的疤痕，粗糙的皮肤下，能摸到骨头的形状 —— 当年为了护着镇西的赵铁柱（也就是后来疯了的二柱），他硬生生扛了黑熊一爪，血流了满腿，还是自己咬着牙用草药敷的。可后来呢？镇里没人提过他的好，倒是王老板靠着给黑风寨送粮发了家，见了他就摆出副高人一等的模样。
“爹，您醒了？”
外屋传来李氏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南宫勇坐起身，披上那件打了补丁的粗布褂子，慢慢挪到炕边 —— 左腿落地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趔趄，幸好扶住了炕沿。他走到外屋，看见李氏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着她眼角的细纹，手指关节因为常年缝补，肿得像小萝卜。
“我去镇上买鞋，顺便带点干粮回来。” 南宫勇接过李氏递来的布包，里面裹着五十文钱 —— 是李氏给人缝了半年衣服，每针少要半文钱攒下的。钱袋被缝得严严实实，针脚细密，能看出她怕钱掉了的小心思。
“路上小心点，王老板那人……” 李氏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只变成了 “早去早回”。她知道王老板跟王婶是远房亲戚，又仗着黑风寨的势力，在镇上向来横行，怕南宫勇受委屈。
南宫勇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他从门后抄起那把旧猎刀 —— 刀鞘是梨木做的，己经磨得发亮，刀刃上还能看见去年劈柴时留下的缺口。他把刀别在腰上，又摸了摸怀里的布包，确认钱还在，才推开家门，走进了青风镇的晨雾里。
晨雾比昨天更浓些，能见度不足五米。南宫勇沿着石板路慢慢走，跛脚的脚步声在雾里显得格外清晰。路边的人家大多还没开门，只有镇东的张铁匠铺传来 “叮叮当当” 的打铁声，火星透过门缝溅出来，在雾里映出点点红光 —— 张铁匠总是起得这么早，听说他最近在给儿子狗蛋打一把入门剑，准备下个月狗蛋去青云圣地外门时用。
南宫勇路过张铁匠铺时，门 “吱呀” 一声开了，张铁匠探出头来 —— 五十岁的人，背有点驼，脸上全是炉火熏出来的黑斑，手里还拿着个烧红的铁坯。他看见南宫勇，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个不冷不热的笑：“勇哥，这是去买啥？给璃洛准备去青云的东西？”
南宫勇停下脚步，点了点头：“去王老板那儿买双布鞋，再买点干粮。”
“布鞋啊？” 张铁匠把铁坯往砧子上一放，拿起锤子敲了一下，“王老板昨天还跟我喝酒，说你家璃洛是‘无灵根还想修仙’，纯属丢人现眼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根针一样扎进南宫勇的耳朵里。南宫勇攥了攥拳头，没接话，转身继续往前走 —— 他知道跟张铁匠争辩没用，这人当年在丹霞派当杂役被赶回来，就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狗蛋身上，对 “无灵根” 的人，向来带着股莫名的敌意。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面终于出现了粮铺的招牌 ——“王记粮铺” 西个黑字，用红漆写在木板上，有些地方的漆己经掉了，露出下面的木头纹路。粮铺的门开着，里面亮着油灯，王老板正坐在柜台后面，手里转着个算盘，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王老板今年西十五岁，圆胖的身材像个装满了粮食的麻袋，肚子把青色的绸缎褂子撑得鼓鼓的，留着两撇八字胡，每根胡子都梳得整整齐齐。他看见南宫勇走进来，放下算盘，脸上堆起笑，眼睛却往南宫勇腰上的猎刀和怀里的布包扫了一圈：“勇哥，稀客啊！今天来买啥？是要糙米，还是新磨的白面？”
“不买粮，” 南宫勇走到柜台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给我来一双布鞋，要结实点的，再要两个麦饼。”
“布鞋？麦饼？” 王老板挑了挑眉，从柜台后面站起来，踱到南宫勇面前 —— 他比南宫勇矮些，却故意仰着头，目光从上到下打量南宫勇，像在看一件不值钱的货物，“勇哥，这布鞋是给璃洛买的吧？听说他要去青云圣地考核？”
南宫勇点头：“是，后天就走。”
“哎哟！” 王老板突然拍了下手，脸上的笑更浓了，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油滑，“那可不能马虎！青云圣地是什么地方？那是沧澜大陆有名的圣地，里面的弟子都是仙师！璃洛这一去，就是要当仙师的人，穿普通的布鞋哪行？丢的可是咱青风镇的脸！”
南宫勇心理 “咯噔” 一下，隐约觉得不对劲，却还是耐着性子问：“那你这儿有结实点的布鞋吗？多少钱一双？”
王老板转身走到货架边，从最上面一层取下一双布鞋 —— 鞋面是青色的粗布，鞋底纳得很密，看起来确实结实。他把布鞋往柜台上一放，用手指弹了弹鞋底，发出 “砰砰” 的声响：“勇哥，这双鞋是我上个月从城里进的货，专门给要去修仙的年轻人准备的，鞋底加了两层麻线，踩在石头上都不怕磨！本来卖三十文一双，你要是要，给你算…… 五十文吧！”
“五十文？” 南宫勇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他怀里总共只有五十文钱，是李氏攒了半年的血汗钱，王老板这分明是故意抬价！他攥紧了怀里的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王老板，你这价格不对吧？上个月我来问，普通的布鞋才十五文一双，就算这双好点，也不至于要五十文……”
“普通的布鞋能跟这双比吗？” 王老板打断他，脸上的笑收了些，语气也冷了下来，“勇哥，我跟你说实话，这双鞋是‘仙师鞋’，沾了灵气的！你家璃洛穿这双鞋去考核，说不定还能被长老看中呢！五十文，一点都不贵！”
南宫勇看着王老板的眼睛，那里面满是贪婪和嘲讽，他突然明白过来 —— 王老板就是故意刁难他，知道他急着给儿子买鞋，故意抬高价格。他想起李氏缝衣服时变形的手指，想起儿子昨天在后山受伤的手肘，心里像堵了块石头，闷得发慌。
“我…… 我没那么多钱。” 南宫勇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无奈，“我只有五十文，还要买麦饼…… 能不能便宜点？”
“便宜？” 王老板嗤笑一声，走到柜台边，拿起算盘 “噼里啪啦” 拨了几下，“勇哥，不是我不便宜，是这鞋的成本就在那儿摆着！我总不能做亏本买卖吧？你也知道，我每月要给黑风寨的王疤头领送十斤白面，还要养活铺里的伙计，不容易啊！”
他故意提起 “王疤”，声音也提高了些，像是在提醒南宫勇 —— 我有黑风寨撑腰，你别跟我讨价还价。南宫勇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 王疤是黑风寨的分舵主，去年就是他带人来镇里收 “保护费”，自己不肯交，被他用刀背劈伤了腿。现在王老板拿王疤当靠山，他就算再生气，也不敢跟王老板硬来。
“那…… 那有没有便宜点的布鞋？” 南宫勇的声音里带着点恳求，“哪怕是旧的也行，只要能穿。”
王老板见南宫勇服软，脸上又露出笑，却比刚才更难看了。他转身走到柜台后面，从下面的抽屉里翻了半天，拿出一双旧布鞋 —— 鞋面是灰色的，上面沾着块油渍，鞋底的前半部分有个指甲盖大的小洞，能看见里面的麻线。
“喏，这双是伙计穿过的，本来要扔的，” 王老板把旧布鞋扔在柜台上，语气敷衍，“算你二十文，不能再少了。”
南宫勇拿起那双旧布鞋，手指摸过鞋底的小洞，心里一阵发酸。可他知道，这己经是王老板能给的 “最低价” 了。他从怀里掏出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五十文铜钱，用红线串着，每一枚都磨得发亮。他数出二十文，放在柜台上，又数出十文：“再要两个麦饼。”
王老板接过铜钱，用手指沾了点唾沫，数了一遍，确认没错，才转身从货架上取下两个麦饼 —— 麦饼是凉的，表面还有点硬，看起来放了好几天。他把麦饼用纸包好，扔给南宫勇：“剩下的二十文，我给你记着，下次来买粮再用。”
南宫勇接过麦饼，揣进怀里，又把旧布鞋小心地裹在布包里 —— 他怕鞋底的小洞被磨得更大，特意把鞋放在最上面，贴着胸口。他看着王老板，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张了张嘴，转身走出了粮铺。
刚走出粮铺没几步，就听见里面传来王老板跟伙计的对话 ——
“老板，您真把那双旧鞋卖给他了？那鞋本来要扔的……” 是伙计的声音，带着点谄媚的笑。
“不卖给他卖给谁？” 王老板的声音带着得意，“南宫家那小子就是去丢人现眼，穿新鞋也是浪费！等他从青云回来，我得好好笑话笑话他，让他知道没灵根就别想着修仙！”
“那您不怕南宫勇找您麻烦？”
“找我麻烦？” 王老板 “哼” 了一声，“他敢？我每月给王疤头领送十斤白面，他要是敢找事，我让王疤头领打断他的另一条腿！再说了，张铁匠跟我是酒友，镇上的人谁不看我的面子？他南宫勇就是个没灵根的猎户，能掀起什么风浪？”
南宫勇站在雾里，听着里面的话，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他攥紧了怀里的布包，旧布鞋的棱角硌着胸口，有点疼，却比不上心里的疼。他慢慢转过身，往家的方向走 —— 跛脚的脚步声在雾里显得格外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晨雾渐渐散了些，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青风镇的石板路上，却照不进南宫勇心里的阴影。他路过镇口时，看见两个穿黑衣的汉子从魔兽森林的方向走来 —— 他们腰间别着刀，脸上带着刀疤，是黑风寨的探子。南宫勇赶紧低下头，往路边躲了躲，首到那两个汉子走远，才敢继续往前走。
他摸了摸怀里的旧布鞋，又摸了摸凉硬的麦饼，心里想着儿子明天穿上这双鞋的样子，想着李氏缝衣服时的背影，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他抬起头，望着沧澜大陆远处连绵的山脉 —— 那里有东域的玄渊，有北域的雪域，有无数修士向往的机缘，可对他来说，眼下最重要的，只是让儿子能平安地去青云，能有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南宫勇加快了脚步，跛脚的身影在阳光里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青风镇的巷子里。他没看见，粮铺的门帘又动了一下，王老板探出头来，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然后转身回了铺里，继续拨弄着算盘 —— 他不知道，这双旧布鞋，这份刁难，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南宫璃洛心里永远的记挂，也成为南宫家与黑风寨、与王老板之间，一道解不开的结。
而此刻的南宫家，李氏正坐在院子里，缝补着南宫璃洛的粗布短打，针脚细密，像她对儿子的牵挂。南宫璃洛则在院子里的磨盘旁，试着用爷爷传下来的《人体经络图》按压手臂的穴位 —— 他不知道父亲在镇上受的委屈，只想着后天去青云的事，想着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不让爹娘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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