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虎虽猛,犹困浅滩。今夜子时,城南土地庙,静候佳音。过期不候。”
这封突如其来的信,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远心中激起层层涟漪。“螭虎”这个称呼,再次出现,与程云轩之前那枚古印中的暗示如出一辙。是程云轩不死心,再次试图招揽?还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蚯蚓”,终于要亲自出面了?
佳音?能有什么佳音?无非是威逼利诱的另一种说法。静候?恐怕是静候他自投罗网吧。
去,还是不去?
林远捏着信纸,在办公室里缓缓踱步。窗外,夜色渐浓,泸州城星星点点的灯火,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变成了无数窥探的眼睛。
不去,自然最安全。但也会错失一个可能摸清对手底细,甚至抓住对方破绽的机会。对方如此藏头露尾,正说明他们也有所顾忌,并非能够为所欲为。而且,信中语气虽居高临下,却并无立刻撕破脸的杀伐之气,更像是一次试探性的接触。
去,则风险极大。土地庙地处城南边缘,地形相对开阔但又便于隐藏,是设伏的绝佳地点。对方既然敢约见,必然做了周密准备。自己刚刚经历山中惊魂,对方很可能据此判断他不敢再冒险。
“旅座,此信蹊跷,恐是陷阱!”赵汉文一脸忧色,“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万万不可亲身犯险!不如让我带人先去探查一番?”
林远停下脚步,摇了摇头:“对方指名道姓要见我,你去,他们不会露面的。而且,若是程云轩还好,若是那个‘蚯蚓’……我必须亲自去会一会他。”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更何况,他们以为我不敢去,我偏要去!看看他们到底耍什么花样!”
“可是太危险了!”赵汉文急道,“万一……”
“没有万一。”林远打断他,“做好万全准备便是。你立刻去安排……”
他压低声音,对赵汉文细细吩咐了一番。赵汉文听着,脸上的忧色稍减,逐渐被一种决绝所取代,重重点头:“是!卑职明白!这就去办!”
子时将近,泸州城南万籁俱寂。废弃的土地庙孤零零地立在夜色中,残破的围墙、半塌的大殿在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夜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
林远如约而至。他只带了两名贴身卫士,三人都穿着深色便装,腰间鼓鼓囊囊,显然都带着家伙。在离土地庙尚有百步距离时,林远示意卫士停下,隐藏在一处残垣断壁之后。
“你们就在这里策应,没有我的信号,不要轻举妄动。”林远低声吩咐。
“旅座!”卫士还想劝阻。
“执行命令!”林远语气不容置疑。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独自一人,迈步向着土地庙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庙门早己不知去向,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林远站在门口,并未立刻进去,而是朗声道:“林某应邀而来,何方朋友,请现身吧。”
声音在破庙中回荡,惊起几只栖息的夜鸟。
片刻沉寂后,庙内黑暗中,传来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与程云轩那略带江浙口音的官话不同,这声音更显干涩冰冷:“林旅长果然胆识过人,请进。”
林远凝神戒备,迈步跨过门槛。庙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点微弱的烛光在深处摇曳,勉强照亮了布满蛛网和灰尘的神龛,以及神龛前一个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的身影。
那人同样穿着深色长衫,身材与程云轩相仿,但似乎更加瘦削一些。
“阁下约林某前来,有何指教?”林远停在门口附近,与那人保持着安全距离,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实则随时可以拔枪。
那人缓缓转过身。烛光映照下,是一张略显苍白、五官平凡无奇的脸,大约三十多岁年纪,丢在人堆里绝不会引起注意。唯有那双眼睛,冷静得近乎漠然,仿佛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只是淡淡地打量着林远。
不是程云轩!林远心中瞬间断定。此人的气质更加内敛,也更加危险。
“指教不敢当。”那人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只是觉得林旅长是个人才,困在这泸州浅滩,与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周旋,实在有些可惜了。”
“哦?阁下是代表谁来觉得可惜?”林远反问。
“代表能给你更大舞台的人。”那人淡淡道,“程云轩许给你的,不过是金钱地位。但我可以给你的,是真正施展抱负、甚至……青史留名的机会。”
口气比程云轩更大!林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阁下连名号都不肯报,空口白牙,让林某如何相信?”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林旅长可以叫我‘掌柜’。”那人嘴角似乎微微扯动了一下,算是笑过,“至于相信与否,林旅长看看这个,或许会改变主意。”
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件,并未走近,而是轻轻放在了身旁积满灰尘的供桌上。
林远警惕地看着那份文件,并未立刻去拿。
“放心,不是炸弹。”‘掌柜’语气略带嘲讽,“只是一份关于省主席刘湘近期兵力调动和物资储备的详细清单,以及……他与广西、云南方面某些秘密接触的记录。我想,这份东西,对林旅长应对省府的压力,应该有点用处。”
林远心中一震!刘湘的兵力调动和秘密接触?如果这东西是真的,其价值无可估量!不仅可以用来应对省府的压力,甚至可能成为反制刘湘的王牌!对方竟然拿出如此重磅的东西作为诱饵?
“如此厚礼,林某恐怕受之有愧。”林远没有去看文件,目光依旧紧盯着‘掌柜’,“‘掌柜’先生想要林某做什么?”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掌柜’点点头,“很简单。第一,立刻释放王天风,并将所有关于野猪沟事件的调查原件移交给我们。第二,配合我们的人,全面接管野猪矿区的防务。第三,签署一份协议,承诺未来矿产出品,优先并以优惠价格供应给我们指定的商行。”
条件比程云轩更加赤裸和苛刻!不仅要人、要证据、要矿,还要他林远彻底倒戈,成为他们的傀儡!
林远强压着怒火,冷笑道:“‘掌柜’先生真是打得好算盘。如此一来,林某和第七旅,岂不是成了你们砧板上的鱼肉?”
“合作,自然是互惠互利。”‘掌柜’语气不变,“我们得到矿产,林旅长得到我们的全力支持,不仅可以保住眼前的地位,未来甚至有机会更进一步,总好过现在被刘湘、被南京、被各方势力当成棋子,随时可能抛弃甚至碾碎要强吧?至于风险……做什么事没有风险呢?更何况,林旅长如今的风险,似乎己经不小了。”
他话语中的威胁意味,毫不掩饰。
林远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实际上,他是在快速分析对方的意图和底牌。对方如此急切地想要拿到调查原件和王天风,说明那些东西对他们威胁极大。而对方对矿区的志在必得,也印证了铍矿的极端重要性。
“‘掌柜’先生的提议,确实令人心动。”林远缓缓开口,故意拖长了语调,“不过,如此大事,林某需要时间考虑。毕竟,第七旅并非我一人之第七旅,数千弟兄的身家性命,我不能不慎重。”
“可以理解。”‘掌柜’似乎并不意外,“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晚此时,此地,给我答复。”
一天时间?这么急?林远心中疑窦更深。对方似乎在赶时间?为什么?
“好。明晚此时,林某定给‘掌柜’先生一个答复。”林远点头应承。
“那份清单,就算是一点小小的见面礼吧。”‘掌柜’指了指供桌上的文件,然后不再多言,转身再次融入神龛后的阴影之中,脚步声迅速远去,很快消失不见。
庙内,只剩下林远一人,和那一点摇曳的烛光,以及供桌上那份可能至关重要的文件。
林远没有立刻去拿文件,而是仔细倾听了片刻,确认对方真的离开后,才缓缓走到供桌前。他并没有首接用手去碰文件,而是拔出匕首,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将文件挑开,仔细检查是否有陷阱或者毒药。
确认无误后,他才拿起文件,就着烛光快速浏览。
越看,他的脸色越是凝重。文件上的内容极其详细,包括刘湘几个主力团的驻防位置、弹药储备情况、甚至近期的人员调动命令副本!还有几封与桂系、滇系军阀代表秘密通信的摘要,内容涉及联合制衡南京方面……这些情报,真实性极高!绝非轻易可以伪造!
对方为了拉他下水,竟然抛出如此重磅的诱饵!其能量之大,实在骇人听闻!
这个‘掌柜’,绝对是一条大鱼!甚至可能就是“蚯蚓”本人!至少也是核心高层!
他小心翼翼地将文件收好,吹灭蜡烛,快步走出土地庙。
两名卫士立刻迎了上来:“旅座!您没事吧?”
“没事。”林远摇摇头,脸色严峻,“立刻回去!”
回到司令部,赵汉文早己焦急等待。林远将文件递给他,并将庙中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赵汉文看着文件内容,也是震惊不己:“这……这东西太重要了!可是旅座,对方条件如此苛刻,我们绝不能答应!”
“我知道。”林远眼神冰冷,“答应就是自取灭亡。但他们既然露出了獠牙,也给了我们机会。”
“旅座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林远沉声道,“他们想要王天风和调查原件?可以!明晚就给他们!”
赵汉文一愣:“旅座,这……”
“但不是真的给!”林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王天风的口供,我们可以‘加工’一下,重点突出程云轩和这个‘掌柜’,淡化他们背后的势力。调查原件,也可以准备一些‘精心筛选’过的副本。至于真的东西,自然要牢牢攥在我们自己手里!”
“明晚交易,就是一个机会!一个抓住这个‘掌柜’,甚至顺藤摸瓜,找到‘蚯蚓’的机会!”
赵汉文恍然大悟:“旅座高见!我立刻去准备!安排人手,明晚在土地庙周围布下天罗地网!”
“不。”林远摇头,“对方狡猾无比,土地庙他们既然敢选,必然有周密安排和撤退路线,在那里动手,成功率不高,反而会打草惊蛇。”
“那……”
“交易地点,由我们来定!”林远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一个位置上,“就在这里!野猪沟口!那里地形相对开阔,但我们也更熟悉,便于我们的人隐蔽和行动。明晚你回复他们,就说调查原件和王天风目标太大,不便携带至城内,要求改在野猪沟易!”
“另外,”林远眼中寒光一闪,“通知徐队长那边,按预定联络方式,告知他们明晚野猪沟可能有‘大鱼’活动,请他们酌情予以……‘关注’。”
他要将红军这股力量,也作为一支奇兵引入局中!既然合作,总要拿出点诚意和战绩来!
赵汉文心领神会,立刻去安排。
林远独自站在地图前,目光灼灼。明晚,野猪沟口,将不再是一场简单的交易,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猎场!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犹未可知。
但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自己陷入被动!
夜还很长,泸州城的暗流,正向着野猪沟的方向,悄然汇聚。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那里酝酿。而林远,正准备成为这场风暴的引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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