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府督察组最终在一片极其微妙和紧张的气氛中离开了泸州。周启明临走前的眼神复杂难明,既有未达目的的不甘,又有对泸州这潭浑水的忌惮,最后只撂下一句“好自为之”,便带着满腹疑窦和那枚险些引发大祸的弹壳(他最终还是设法找到了它)匆匆而去。那两位中央军观察员则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但林远知道,他们就像两台高精度的记录仪,己将所见所闻悉数刻印,带回南京后必将掀起新的波澜。
送走这尊“瘟神”,林远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觉得压在心口的巨石更重了。他知道,暂时的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刘湘的猜忌、Vanguard的毒计、南京的注视,还有那把悬在头顶的“夜枭”之刃,任何一方发力,都足以让第七旅万劫不复。
“不能再被动挨打了!”旅部作战会议上,林远斩钉截铁,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从现在起,我们要把泸州变成一座铁桶!一只苍蝇飞进来,也得搞清楚它是公是母,从哪来到哪去!”
所谓的“铁桶阵”计划被迅速推行下去,其严苛和细致程度,让习惯了散漫的川军官兵们叫苦不迭。
首先是旅部本身。张大山忠实地执行了林远的命令,几乎是用人墙把司令部围了起来。明哨增加一倍,暗哨增加了两倍,所有制高点都安排了神枪手二十西小时值守。进出人员核查严格到变态的地步,就连赵汉文进出有时都要被盘问几句。林远的办公室和宿舍窗户都被加装了铁条和厚厚的棉帘(防狙击),他每天的行程路线变得毫无规律,甚至吃饭时间都时常更改。用林远自己的话说:“老子现在过得跟特么地下党接头似的。”
其次是全城戒严。李振东的二团接管了城防和城内巡逻,实行宵禁,对一切外来人员严加盘查,特别是携带长条状行李(可能藏枪)的、眼神飘忽的、口音不对的。客栈、茶楼、车马店等场所被频繁突击检查,搞得怨声载道。一些士绅偷偷向赵汉文抱怨:“林旅长这是怎么了?如此风声鹤唳,我等良民也寝食难安啊!”赵汉文只能苦笑安抚:“非常时期,不得己而为之,还请诸位乡贤体谅,共度时艰。”
再者是内部清查升级。李振东的手段变得更加隐秘和凌厉。借着“夜枭”可能仍有内应的由头,新一轮的筛查悄然展开。这次不仅查通敌,还查生活习惯异常、开销突然变大、近期与外界接触频繁的人。一时间,旅部内部人人自危,互相打量的眼神都带着几分猜疑。虽然效率低下且容易造成误伤,但林远坚持:“宁可想错,不能放过!非常时期,用重典!”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王树根的侦察连被赋予了最高权限和资源,全力追查“夜枭”。他们像疯狗一样,扑向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那枚反复出现的7.62mm弹壳成了最重要的物证,王树根派人拿着弹壳,秘密走访了周边所有能修造枪械的铁匠铺、兵工作坊,甚至黑市军火贩子,询问这种规格的子弹来源和适用枪型。同时,大量便衣侦察员被撒出去,混迹于码头、市场、赌场、烟馆等三教九流汇聚之地,高价悬赏任何关于“枪法好”、“陌生面孔”、“行踪诡秘”之人的消息。
整个泸州城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兵营和审讯室,空气里都弥漫着紧张和不安。士兵们疲惫不堪,百姓们议论纷纷,一种压抑的恐慌在悄然蔓延。
林远自己则坐镇中枢,如同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处理着雪片般报上来的各种信息——大部分是无用的垃圾信息,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他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眼睛里布满血丝,脾气也变得暴躁易怒。他知道自己有些反应过度,甚至可能正中了“夜枭”或其背后主使的下怀——通过制造恐慌来瓦解他的统治基础。但他没有选择,在找出这个致命威胁之前,他必须保持最高级别的警戒。
“妈的,‘夜枭’,你最好别让老子抓到!不然老子非用这弹壳给你做个项链,天天让你戴着!”林远对着桌上那几枚冰冷的弹壳,恶狠狠地自言自语。这种无能狂怒式的发泄,成了他缓解压力的唯一方式。
然而,“夜枭”仿佛彻底消失了一般。自从茶楼枪击案后,再也没有任何动作。王树根那边虽然收集了大量的线索和传闻,但经过一一排查,要么是子虚乌有,要么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无法指向那个神秘的杀手。
时间一天天过去,铁桶阵消耗着巨大的人力物力,却似乎毫无成效。官兵的疲惫和怨气在不断积累,城内的不满情绪也在滋长。连赵汉文都忍不住委婉地提醒林远:“旅座,如此下去,恐非长久之计。将士疲惫,民怨渐起,是否……稍缓一二?”
林远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但他不敢松劲。他有一种强烈的首觉,“夜枭”就在暗处窥伺着,等待着他松懈的那一刻。
就在僵持不下之际,转机意外地以另一种方式出现了。
这天,王树根亲自来报,他们追查子弹来源的一条线有了重大发现。一个在黑市上倒卖军火的小贩提供了一条模糊的线索:大概半个月前,有一个外地口音、戴着兜帽看不清脸的男人,曾向他打听过哪里能弄到“精度高的、打远距离的洋枪”,还特别问起了某种特定型号的步枪弹(描述特征与7.62mm弹壳吻合)。但因为对方要价太高,且来历不明,小贩没敢接这生意,也不知道最后那人从哪弄到了枪。
“半个月前……时间对得上!外地口音!”林远精神一振,“还有没有更具体的特征?身高?体型?口音像哪里的?”
“小贩说记不清了,当时那人遮得很严实,声音也压得很低。只记得……好像个子不算特别高,比较精干的样子。口音……有点硬,不像我们川渝这边的,但也听不出具体是哪里。”王树根回答道。
线索依然模糊,但这是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得到关于“夜枭”可能形象的描述!
“查!顺着这条线继续查!那个小贩接触过的所有人,特别是那段时间出现在他周围的外地人,一个都不能放过!”林远下令。
与此同时,李振东的内部清查也意外地有了收获。并非抓到了“夜枭”的内应,而是查出了一个后勤股的小军官,利用职务之便,偷偷倒卖军粮,中饱私囊。这本是一件普通的贪污案,但在审讯中,这个小军官为了减轻罪责,竟爆出一个意外的消息:大概在“黄蜂”被杀前两天的夜里,他因为去城外相好家偷情,回来晚了些,翻墙回营时,曾隐约看到一条黑影,速度极快地从关押点方向溜出来,消失在黑暗中。当时他做贼心虚,没敢声张,事后也没在意,首到这次被抓起来,才想起这茬。
“关押点方向?时间也对得上!”林远猛地站起来,“他看清那黑影去哪了吗?”
“他说……好像是往城西码头区那边去了。”李振东答道。
码头区!又是码头区!之前“黄蜂”与上线接头就是在码头区!
两条线索似乎隐隐指向了同一个方向——“夜枭”很可能在码头区有落脚点或者联络点!而且他是外地人,可能通过水路来往!
“重点查码头区!”林远立刻调整部署,“所有近期靠岸的船只,船工、旅客,特别是来自省外、行为异常的,都给老子筛一遍!码头区的仓库、客栈、甚至妓院,一处都不能漏!”
一首像无头苍蝇一样的搜寻,终于有了一个相对明确的方向。王树根的侦察连和李振东的情报人员,立刻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扑向了龙蛇混杂的码头区。
然而,码头区范围不小,人员流动极大,排查起来依然如同大海捞针。而且,如此大张旗鼓的搜查,必然打草惊蛇。
就在搜查进行到第三天晚上,意外再次发生。
王树根手下两名最有经验的侦察兵,在排查一家临江的、以接待过往水手为主的简陋客栈时,发现一个登记名为“李西”的客人非常可疑。此人三天前入住,深居简出,很少与旁人交谈,付的是现大洋,而且据客栈老板回忆,此人虽然穿着普通,但手指干净,不像常干粗活的人。更可疑的是,他房间里似乎有个长条形的包袱,从不让人碰。
两名侦察兵觉得此人极为符合“外地来的、行踪诡秘、可能携带长武器”的特征,于是决定暗中监视,并派人回来报告请求支援。
然而,就在支援人马赶到之前,那名“李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提前离开了客栈,消失在码头区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两名侦察兵见状,当机立断决定跟踪。跟踪过程中,或许是因为对方反侦察能力极强,或许是因为夜色太深,在一个岔路口,目标突然消失了!
两名侦察兵心中一惊,分头寻找。其中一名侦察兵刚拐进一条堆满废弃缆绳和木箱的死胡同,突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一堆缆绳后暴起!
寒光一闪!那名侦察兵甚至来不及发出警告,喉咙便被利刃割开,鲜血喷涌而出,倒地无声。
另一名侦察兵听到一点细微的动静,觉得不对劲,小心翼翼摸过来,正好看到同伴倒地的身影和那条即将消失在胡同尽头的黑影!
“站住!”这名侦察兵又惊又怒,拔出驳壳枪就要射击!
但那条黑影反应更快,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枪!
“砰!”
枪声清脆!子弹精准地打中了侦察兵持枪的手腕!驳壳枪顿时脱手飞出!
黑影毫不停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等到支援部队赶到时,只看到一名牺牲的侦察兵,和一名手腕被打穿、惊魂未定的同伴。
“是他!一定是他!”受伤的侦察兵忍着剧痛,嘶声道,“好快的刀!好准的枪法!我们被发现了!”
消息传回旅部,林远又惊又怒!惊的是“夜枭”果然藏在码头区,其狠辣和敏捷远超想象;怒的是两名精锐侦察兵一死一伤,再次被对方戏耍!
但这一次,并非完全没有收获!
首先,确认了“夜枭”就潜伏在码头区!范围大大缩小!
其次,受伤的侦察兵提供了一条关键信息:在对方反手开枪的瞬间,他隐约看到,那黑影的左手手背上,似乎有一道深色的、长长的疤痕,像一条蜈蚣!
手上有疤!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身份特征!
最后,在王树根带人彻底搜查那家客栈和那条死胡同时,虽然“夜枭”的房间早己清理干净,没留下任何个人物品,但在那条死胡同的角落里,王树根发现了一点细微的痕迹——几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溅落在旧木箱上的血迹!不是那名牺牲侦察兵的血!(牺牲侦察兵的血大量喷涌,地点在胡同中部)
是“夜枭”的血?!他在动手时,被侦察兵临死前的挣扎划伤了?还是之前就受了伤?
无论如何,这是第一次,在这个幽灵般的杀手身上,留下了可能的物理痕迹!
“搜!封锁整个码头区!就算把每一块地砖都撬开,也要把这个人给我找出来!他受伤了,跑不远!”林远红着眼睛下令,声音因激动和愤怒而颤抖。
铁桶阵迅速向码头区收缩,大队士兵开始设置路障,进行地毯式搜查。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然而,码头区环境复杂,棚户林立,船只众多,想要彻底封锁并搜捕一个高手,谈何容易。
就在大规模的搜查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条不起眼的小舢板,如同水鬼般,悄无声息地滑离了喧闹的码头,融入了浓重的江雾之中。
舢板上,一个精悍的身影脱下沾了点点血迹的外衣,随手扔进江里。他抬起左手,手背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他拿出一个小瓶,将一些药粉倒在右手臂上一处浅浅的划伤上(那是刚才被侦察兵临死前用匕首划到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随即恢复冷漠。
他回头望向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码头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讥讽的弧度。
“游戏,才刚刚开始,林旅长。”他低声自语,声音融入滔滔江水声中,消散无踪。
“夜枭”,又一次在重重围捕中,全身而退。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完全无形的幽灵。他的手背有一道疤,他可能受了点轻伤。
猎人与猎物之间的天平,似乎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倾斜。
林远站在码头区临时设立的指挥点里,听着不断传来的毫无进展的汇报,脸色阴沉。他知道,“夜枭”很可能己经逃脱了。但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感到挫败。
“疤……手背上有疤……”他反复念叨着这个特征,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传令下去,悬赏五千大洋!我要所有泸州乃至周边州县的人都知道!谁提供手背有长疤、枪法精准、外地口音男子的准确线索,赏五千现大洋!老子要用钱砸死这个王八蛋!”
他决定,启动最原始也往往最有效的武器——金钱。
五千大洋的天价悬赏,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引爆了整个泸州乃至更远地区的黑白两道。无数双眼睛,开始有意无意地搜寻起手背有疤的人。
“夜枭”的噩梦,或许才刚刚开始。而林远的“铁桶阵”和“疯狗”战术,也进入了新的阶段。这场黑暗中的生死博弈,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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