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辰的话，像一片淬了寒毒的羽毛，轻飘飘地落下，却带着足以压垮山峦的重量。
危险。
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便不再是形容词，而是一种既定的事实，一个即将降临的预言。
顾清颜强行压下心头因为谎言被暂时接纳而升起的那一丝侥幸，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她刚刚编织的那个关于“复仇”的故事，固然暂时保住了她的性命，但也像一份无形的投名状，将她彻底绑上了一辆不知会驶向何方的战车。
而这辆战车的主导者，显然是眼前这个男人。
“危险，也意味着价值，不是吗？”顾清颜的后背依旧紧绷，但她的声音却己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仿佛刚才那个失态崩溃的人并不是她。她迎着陆北辰探究的目光，缓缓反问：“一个单纯的商业项目，哪怕价值千亿，对陆总而言，或许也只是锦上添花。但一个……足以成为您在未来风暴中，最坚固的战略要塞的项目，它的价值，恐怕就无法用金钱来衡量了。”
她的话，精准地击中了靶心。
她巧妙地将自己的“复仇私怨”，上升到了对陆北辰同样有益的“战略层面”。她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求助者，而是在向他展示自己独一无二的利用价值。
陆北辰的黑眸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微光。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他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深入，而是突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在没有我的情况下，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就算你的‘Gravity-Zero’真的建成了，你又打算如何凭借它，去对抗一个连主权国家都感到头疼的‘K’组织？”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向她那个故事里，最薄弱的一环。
这是对她谎言的压力测试。
如果她答不上来，或者回答得有任何破绽，那么刚才建立起来的一切，都将瞬间崩塌。
顾清颜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大脑却在瞬间给出了答案。这个答案，早己在她构建“Gravity-Zero”蓝图时，就作为一个备用选项，深埋在心底。
“我的计划，从来都不是‘对抗’。”她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自嘲的悲凉，“陆总，我很清楚我和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像萤火与皓月。我没想过去主动攻击，我只想……自保，以及，等待一个机会。”
她伸出手，虚空地在桌上的策划案上画了一个圈。
“‘Gravity-Zero’，它从设计之初，就不单单是一个商业综合体。它是一个独立的、拥有自己能源系统、生态系统、安保系统和信息系统的……堡垒。一个固若金汤的地下王国。”
“只要我待在里面，我就能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的安全。同时，我会利用这个平台，疯狂地积累财富、人脉和影响力。我会让顾氏集团，让‘Gravity-Zero’，与天京市的经济命脉深度绑定，让我自己，成为一个对很多人而言，‘有用’的人。一个……轻易不能死的人。”
“然后呢？”陆北辰追问。
“然后，就等着。”顾清颜的眼神变得幽深，“等着‘K’组织露出破绽，等着他们惹上更强大的敌人，等着像今天这样……他们的首领，愚蠢地，将自己暴露在天京市的阳光之下。”
她的声音，平静，却充满了隐忍十年的疯狂与偏执。
这番话，完美地将一个复仇者的隐忍、狡诈和深谋远虑，展现得淋漓尽致。也让她那个宏伟到不切实际的计划，找到了一个最坚实的动机支撑。
陆北辰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办公室里，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的轻微嗡鸣。
忽然，他伸出手，拿起了桌上那份顾清颜赌上一切的股权转让协议。
顾清颜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
在她的注视下，陆北辰竟是慢条斯理地，将那份价值数十亿的协议，从中间，一撕为二。
然后，是西片，八片……
最终，那份承载着顾清颜全部身家的协议，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碎纸，被他随意地丢进了手边的垃圾桶里。
顾清颜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尽褪。
他这是……拒绝了？
他不仅拒绝了合作，甚至用这种方式，来羞辱她那份赌上一切的决心？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不甘，涌上心头。
“陆总，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
“意思就是，”陆北辰缓缓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重新走到她的面前，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像两片沉寂的夜空，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从现在开始，我们之间，不再是单纯的商业合作。你刚才说的那些，关于股份，关于项目公司，全都作废。”
他顿了顿，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宣布的口吻，继续说道：
“新的规则，由我来定。”
“第一，‘Gravity-Zero’项目，我会以陆氏集团的名义，全力推动。你所需要的一切政策支持、技术壁垒、资金缺口，我都会为你解决。我不仅要它拿到入场券，我还要它，成为天京市未来无可撼动的地标。”
顾清颜的心，狠狠一跳。这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上百倍！
“第二，”陆北辰的话锋一转，变得冰冷而锐利，“作为交换，从今天起，你，以及你的项目，都将成为我对付‘K’组织的一枚棋子。一枚……最重要，也最锋利的棋子。”
“你拥有复仇的‘动机’，这是我所没有的。而我拥有你所不具备的一切情报、资源和力量。我会为你提供‘K’组织的所有信息，为你铺平道路，甚至在你需要的时候，为你递上刀子。而你，要做的，就是用你的智慧，去完成那些我……不方便亲自去做的事情。”
“换句话说，顾小姐。你的‘天京之心’，未来将不仅仅是你的堡垒，更是我的……战场。”
顾清颜彻底怔住了。
她没想到，陆北辰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制定出一个如此疯狂而又周密的“新契约”。
这份契约，远比之前那份单纯的商业协议，要深刻得多，也危险得多。它不再是一场交易，而是一种……捆绑。
她将得到陆北辰毫无保留的全力支持，代价是，她将彻底卷入一场她前世今生都未曾想象过的、与世界顶级神秘组织的对抗之中。
她将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商人，而是陆北辰手中，一把指向“蛇”的利刃。
这到底是机遇，还是……一个更华丽的枷锁？
“怎么，”陆北辰看着她变幻不定的脸色，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不敢了？刚才那股赌上一切的勇气，到哪里去了？”
顾清颜猛地抬起头。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强大、危险、却又在此刻向她敞开了一扇通往力量之门的男人。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驱散了脸上所有的苍白与犹豫，重新绽放出一种令人心惊的、璀璨夺目的光芒。
“陆总，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她轻声说道，“这不是你单方面赐予我的机会。而是我们，从今天起，拥有了共同的敌人。”
“所以，我接受你的‘新规则’。”
“合作愉快。”
陆北辰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意。他喜欢她的回答，更喜欢她此刻身上那股不屈的、如同钻石般坚硬的气场。
“很好。”他点了点头，随即按下了内线电话。
“秦风，进来。”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秦风快步走了进来。他能感觉到，房间里的气氛己经和之前截然不同。那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稳固，也更加深不可测的联盟气息。
“陆总。”
“传我的命令。”陆北辰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那种生杀予夺的威严。
“第一，集团安保等级，提升至最高级别‘赤色警戒’。启动‘夜枭’情报网，二十西小时监控天京市所有入境渠道和异常资金流动。我要在十二小时内，知道那条‘蛇’的所有动向。”
“第二，立刻派人，二十西小时暗中保护顾家庄园和顾氏集团。我不希望顾小姐的家人，受到任何打扰。”
“第三，将顾小姐的权限，提升至S级。集团旗下所有非核心的数据库和资源，全部对她开放。”
秦风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每一个命令，都代表着陆氏集团这部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力度高速运转。尤其是S级的权限，那几乎等同于他这个特助的级别！
这个顾清颜，到底和老板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
但他没有问，只是沉稳地应道：“是！我马上去办。”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顾清颜，然后迅速转身离去。
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现在，”陆北辰重新坐回他的王座，姿态慵懒，眼神却锐利依旧，“你可以回去了。养精蓄锐，准备迎接一场，你从未经历过的游戏。”
“游戏？”顾清颜反问。
“对。”陆北辰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仿佛点在了一张无形的棋盘上，“一场……猎杀毒蛇的游戏。”
“欢迎来到，真正的牌局，顾小姐。”
……
当顾清颜走出陆氏集团那座恢宏的大厦时，夜色己经完全笼罩了这座城市。
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她滚烫的脸颊上，让她那根因为高度紧绷而几乎要断裂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
她坐进自己的玛莎拉蒂，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身体还在因为后怕而微微发颤。
太险了。
今天这一遭，比前世今生经历过的任何一场商战，都要凶险百倍。她在陆北辰的怀疑与杀意之间，走了一趟钢丝，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但她，终究是活了下来。
并且，因祸得福，得到了一个远超预期的结果。
她缓缓睁开眼，看着后视镜里自己的倒影。那张美丽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苍白，但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火焰。
从今天起，她不再只是顾清颜。
她还是一个背负着“杀母之仇”的复仇者。
这个身份，既是她用来保命的护身符，也是她未来必须时刻戴在脸上的面具。她要用这个虚构的故事，去实现一个最真实的目的——让前世所有害过她的人，血债血偿！
她深吸一口气，刚要发动车子，放在一旁的手机，却突然震动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未知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只有一片沉寂。
就在她以为是骚扰电话，准备挂断的时候，一个低沉而熟悉的、仿佛带着电流质感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了过来。
是陆北辰。
“今晚七点，一个叫‘蝰蛇’的军火贩子，会带着‘K’组织的信物，在城西的‘黑石’酒吧，与沈子轩的中间人接头。”
“东西，我要。人，随你处置。”
电话，脆地挂断了。
顾清颜握着手机，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陆北辰给她的第一份情报。
这是她的……第一份投名状。
游戏，己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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