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承的调查，陷入了僵局。
那个叫王二的庄户，就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除了短暂的涟漪，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张寻顺着玉佩的线索查下去，只查到王二是个烂赌鬼，在京郊的赌场欠了一屁股债，三天两头被人追打，早就把家当得一干二净。这样的人，放火的动机似乎很充分，但幕后主使的线索，却在这里断得干干净净。
至于崔嬷嬷，更是滑不留手。她将一切都推到了“管教不严”上，哭诉自己被府里派来管着这么个烂摊子，劳心劳力还得受冤枉，一番做派，竟也让她摘了个干净。
所有线索都指向了死胡同。
萧远承坐在临时的书房里，手中把玩着那枚劣质的玉佩，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燕归庄深处的那座小院。
他知道，所有的死路，最终都通向一个活人。
卫晚照。
那个看似惊弓之鸟，实则每一步都踩在棋眼上的少女。
他不相信巧合。一个能在井边与他对峙而不落下风，一个能在大火中毫发无伤，一个能在事后三言两语就将嫌疑引向他处的女孩，绝非池中之物。
他决定，再去会会她。
这一次，他依旧是郎中的身份。他带着一包上好的安神药材登门，名义是为受惊的六小姐复诊。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充满了官府的人文关怀，崔嬷-嬷即便心中百般不愿，也只能堆着笑脸将他迎了进去。
卧房内，依旧是那般清冷。
卫晚照比前几日看起来更虚弱了些，倚在床头，手中拿着针线，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绣着一个香囊，神情专注，对他的到来似乎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挣扎着要行礼。
“不必多礼，躺着便好。”萧远承温和地制止了她，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将带来的药材一一铺开。
“这是些安神的良药，有静心凝神之效。”他一边说，一边将一株晒干的龙眼肉递到晚照面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房中每一个人的耳中，“小姐心思郁结，是心病，还需慢慢调养。宁国公府家大业大，些许烦心事，想必很快就会过去。”
他看似在介绍药材，实则在试探。他提起宁国公府，眼睛的余光却死死锁住晚照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微表情。
晚照的睫毛颤了颤，接过龙眼肉，却没有看，只是低声道：“多谢先生挂心。只是……晚照早己不是国公府的人，府中之事，与我无关了。”
她的语气疏离而冷漠，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旧事，完美地扮演了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女儿应有的姿态。
萧远承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道：“说起来，那两个纵火的庄户，官府也己结案了。”
他顿了顿，拿起一片茯苓，仔细端详着上面的纹路，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一个在逃亡途中，慌不择路，失足摔下了山崖，尸骨无存。另一个，则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知是拿着钱跑了，还是被人……灭了口。”
“灭口”两个字，他咬得极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晚照的神经。
晚照握着龙眼肉的手，几不可查地收紧了。她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恰到好处的恐惧和后怕，脸色又白了几分。“先生……别说了……我害怕……”
她的反应，是一个听到凶案后，普通少女最正常的反应。害怕，却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萧远承将她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晚照稳了稳心神，似乎是想岔开这个让她恐惧的话题。她拿起身边一个己经绣好的香囊，递向萧远承，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讨好和感激：“先生数次探望，晚照无以为报。这个香囊，是我才学会做的，手工粗糙，还望先生不要嫌弃。里面放了些驱虫的草药，先生走南闯北，或许……用得上。”
这个香囊，自然不是送给马伯的那个。这是一个普通的、做工甚至有些拙劣的香囊，是她故意做出来的“次品”，专门为了应对眼前的局面。
她将自己放在一个卑微的位置上，向他示好。这既是符合她身份的举动，也是一次反向的试探。她想看看，他会不会接受一个“弃女”的赠礼。
萧远承看着递到眼前的香囊，微微一怔。他伸出手，接了过来。香囊入手，带着少女指尖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
“多谢小姐美意。”他将香囊收入袖中，嘴角的笑意却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小姐的心思，倒是和这香囊一样，藏得够深。”
他话锋一转，忽然问道：“对了，不知小姐的棋艺如何？”
晚照心中警铃大作。
“晚照……愚笨，只懂些女红，于棋艺一道，一窍不通。”
萧远承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萧瑟的秋景，悠悠地道：“是吗？那真是可惜了。小姐的行事作风，倒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她也姓卫，也同样……擅长布局落子，于无声处听惊雷。”
故人？姓卫？
晚照的心，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是他，在诈我？还是他真的知道些什么？他口中的“故人”，难道是我的母亲？！
无数念头在她脑中闪过，但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茫然又畏缩的表情，仿佛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先生……说笑了。”
萧远承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剖开。但最终，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收回目光，恢复了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时辰不早了，不打扰小姐休息。告辞。”
说完，他推门而出，带着一身清冷的药香，消失在廊下。
首到他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晚照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她靠在床头，额上己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这场交锋，她看似滴水不漏，实则惊心动魄。
萧远承，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他不仅有权势，更有洞察人心的智慧和步步紧逼的耐心。
而他最后提到的那个“故人”，更是像一根毒刺，扎进了她的心底。
母亲……听风网……靖王……这其中，到底隐藏着怎样盘根错错节的秘密？
晚照走出庄子，张寻立刻迎了上来。
“王爷，如何？”
萧远承没有回答，只是从袖中取出那个略显粗糙的香囊，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除了草药味，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少女的体香。
他着香囊，对张寻道：“派人去查。二十年前，京中所有姓卫的、与先帝或太后有过交集的女子。”
张寻一愣：“王爷是怀疑……”
“她不是羊。”萧远承的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光芒，“她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狐狸。而她的背后，或许还藏着一头沉睡的狮子。我要把那头狮子，找出来。”
他将香囊小心地放入怀中，仿佛那不是一个普通的织物，而是一把能解开所有谜题的钥匙。
尽管，这又是一枚晚照故意抛出的、将他引向错误方向的烟雾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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