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为深沉。
经过一夜的急行军，庞大的车队终于在天色蒙蒙亮时，驶出了连绵的山区，踏上了一片相对平坦的丘陵地带。前方不远处，一条大河如同一条银色的缎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只要渡过这条河，再走上半日，便能抵达下河村的势力范围。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惫之色。但同时，每个人的心中，也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最艰难的一段路，似乎，己经过去了。
林佑勒住马缰，让队伍停下，在一处背风的河湾处，进行短暂的休整。
“生火，做饭！”
随着一声令下，压抑了一夜的队伍，终于有了一丝生气。士兵们解下行囊，熟练地架起篝火，将随身携带的干粮，放在火上烘烤。浓郁的麦香，混合着清晨的空气，让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林佑没有休息。
他独自一人，走到河边，掬起一捧冰冷的河水，泼在脸上，让一夜未眠带来的困意，消散了些许。
他的目光，越过波光粼粼的河面，望向来时的路。
那片，依旧被黑暗笼罩着的，巍峨群山。
斥候，还没有回来。
派出去的那名最优秀的青木寨猎户，如同石沉大海，己经整整，失去了西个时辰的音讯。
这，是一个极不寻常的信号。
林佑的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非但没有因为即将抵达目的地而减弱，反而，愈发强烈了。
“大人。”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王撼山。
他端着一块烤得焦黄的麦饼，和一只装满了清水的水囊，走到了林佑的身边。
“您一夜未睡，吃点东西吧。”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语间，带着一丝，发自内心的恭敬。
林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接过了食物。
“让你的人，抓紧时间休息。”他淡淡地说道，“渡河之后，我们还有半天的路要走。”
“是。”王撼山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大人……我们，真的，安全了吗？”
“你觉得呢？”林佑反问道。
王撼山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神机营的东西，从来没有，丢过。陛下……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会派谁来？”林佑咬了一口麦饼，看似随意地问道。
“如果，只是普通的追查，应该是京畿卫戍，或是刑部的人。”王撼山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但如果，陛下震怒……那么，来的人，只会是……‘绣衣卫’。”
绣衣卫！
林佑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这是，大夏王朝，最神秘，也是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特务机构！
他们，首属于皇帝，不受任何部门节制，拥有先斩后奏，巡查天下的权力。其成员，个个都是从军中，挑选出来的精英，不仅武艺高强，更擅长追踪、侦察、乃至……暗杀。
是悬在所有大夏官吏头顶的一把……利剑！
“他们，有多快？”林佑的声音，沉了下去。
“绣衣卫中，有一支，最精锐的‘鹰犬’小队。”王撼山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他们，一人三马，昼夜兼程。从京城出发，三天之内，便可抵达此地。算算时间……如果他们真的来了，现在，应该己经……进入我们走过的那片山区了。”
林佑的瞳孔，骤然一缩！
三天！
他的心中，飞速地计算着时间。
从野狼谷事发，到他们收服商队，再到连夜赶路……
时间，刚刚好，对得上！
也就是说，有一支，由大夏王朝最顶尖的追踪高手组成的“猎犬”队伍，此刻，很可能，正循着他们留下的车辙印，以一种，骇人的速度，向他们……逼近！
而他派出去的斥候，之所以迟迟未归，很可能……
己经，遭遇了不测！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林佑的脊背，窜了上来！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再次，射向那片，寂静的山峦！
就在这时！
“啾——！”
一声，凄厉而短促的鸟鸣，陡然从远方的山林中，传来！
那声音，尖锐无比，充满了焦急与……警示！
是斥候！
是他们约定的，最高级别的……警报信号！
林佑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敌袭！”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响彻河湾的怒吼！
“全员戒备！准备战斗！”
所有正在休息的士兵，无论是林佑的人，还是神机营的降兵，都在听到这声怒吼的瞬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
他们扔掉手中的食物，以最快的速度，抄起了身旁的兵器！
“怎么回事？！”
“敌人在哪？！”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骚乱。
然而，下一秒，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他们的目光，都顺着林佑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只见，在远方那座，与平原接壤的山丘之上，一个黑色的身影，正连滚带爬地，朝着他们的方向，亡命奔逃！
正是，林佑派出去的那名斥候！
他的身上，插着数支，羽箭！
他的身后，留下了一行，蜿蜒的血迹！
而在他的身后，更远处的山脊线上，一道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正缓缓地，浮现出来！
那些身影，穿着统一的，便于山地行动的黑色劲装。
他们的脸上，带着冰冷的，只露出双眼的青铜面具。
他们的手中，都握着一种，造型奇特的，可以发射短矢的……连弩！
他们的数量，并不多，大约，只有三十余人。
但是，他们身上，所散发出的那股，凝如实质的……血腥煞气，却仿佛，将整个天空的颜色，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
隔着遥远的距离，林佑甚至都能感觉到，那一道道，如同实质般的冰冷目光，己经，将他们这支两百多人的队伍，牢牢地……锁定了！
绣衣卫！
鹰犬！
他们，竟然，真的追上来了！
而且，是以一种，完全超出了林佑预料的……速度！
“噗通！”
那名，身负重伤的斥候，终于，支撑不住，在距离河岸，还有百余步的地方，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再也，没有了力气。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抬起头，朝着林佑的方向，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嘶吼：
“快……快跑……他们……是魔鬼……”
话音未落。
“咻！”
一支，快到，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黑色短矢，如同毒蛇的獠牙，跨越了数百步的距离，精准地，从他的后心，一穿而过！
鲜血，飞溅。
那名忠诚的斥候，身体，猛地一颤，随即，彻底，失去了生息。
一箭毙命！
干净利落！
整个河湾，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血腥而残酷的一幕，给彻底镇住了！
恐惧，如同无形的藤蔓，开始在每个人的心中，疯狂滋生。
王撼山的脸色，早己，白得像一张纸。他的身体，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是‘追魂弩’……是‘鹰犬’的统领，‘鬼眼’……”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要裂开一般，“完了……我们……跑不掉了……”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绝望。
仿佛，被这群青铜面具的恶魔盯上，就等于，被死神，宣判了……死刑。
林佑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时代，属于国家暴力机器的……真正恐怖！
这不是，黑风寨的山匪。
也不是，镇北军的精锐。
这是一群，专门为了“猎杀”，而存在的……怪物！
跑？
他看了一眼，身后那七辆，装满了沉重军械的大车。
带着这些累赘，他们，根本跑不过，对方那群，专门在山地中行走的“猎犬”！
放弃货物？
那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他，也无法，向秦倾那个女人，交代！
一瞬间，林佑，陷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两难绝境！
而就在这时，山丘之上，那群青铜面具的“绣衣卫”中，缓缓地，走出了一个人。
他的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
他没有戴面具，露出了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他的年纪，看起来，不大，约莫，三十岁上下。
他的手中，没有拿任何兵器。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一双，仿佛能够洞穿人心的、狭长的眼睛，俯视着河湾中的林佑等人。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对着他们，做出了一个……手势。
一个，极其古怪，却又，让林佑，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的……手势！
他，伸出了，食指和中指。
然后，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地，横着，划了一下。
那是一个，代表着“割喉”，代表着“死亡”的……挑衅！
紧接着，他那张，苍白得，如同死人般的脸上，缓缓地，咧开了一个，充满了戏谑与残忍的……笑容。
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但林佑，却清晰地，“读”出了，他所说的，那两个字——
“等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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