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吹过黑石镇的残垣断壁，发出呜咽般的悲鸣。
王撼山的命令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己波澜起伏的人心之湖，激起更为复杂的情绪。
销毁军械。
这西个字，对在场的每一个人而言，都沉重得有千钧之巨。那不只是七车冰冷的钢铁，那是他们在尸山血海中用同袍的性命换回的希望，是林佑以神鬼莫测之能从虎口中硬生生夺回的未来！每一柄崭新的横刀，每一架精良的弩机，都承载着他们对未来的期盼，对建立一个能让他们挺首腰杆活下去的家园的梦想。
而现在，他们要亲手将这份梦想付之一炬。
一名年轻的青木寨猎户双手颤抖地从车上搬下一箱沉重箭矢。箱盖开启，里面是密密麻麻闪烁着森然寒光的破甲箭簇。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冰冷的箭头，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想起了在青木寨时，为了制作一支合格的狼牙箭需要耗费多少心血，而眼前这些足以洞穿重甲的利器，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神兵。
“还愣着干什么！”一名神机营老兵走过来，面无表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沙哑而冷硬，“快点！想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吗？！”
年轻猎户身体一颤，猛地抬起头。他看见，老兵那张被硝烟熏得黝黑的脸上，冷漠之下同样隐藏着巨大的痛苦。他明白了，这不是一个人的痛苦，而是所有人的抉择。
他咬紧牙关，将那箱箭矢重重地扔在那越堆越高的“山”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下一辆大车。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个令人心碎的行列。他们沉默着，将一箱箱代表着希望的军械从车上搬下，堆积在镇子中央的空地上。没有人说话，只有木箱与地面碰撞的沉闷声响，以及士兵们粗重的喘息。
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熊啸站在那座由军械堆成的小山前，双拳紧攥。指甲早己深深嵌入掌心，渗出的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他也浑然不觉。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切，目光中有不甘，有愤怒，有悲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现实逼到绝境的无力。
他缓缓转头，望向那辆被亲卫们层层守护的简易担架。林佑就静静躺在上面，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甚至透着一种不祥的青灰色。若非胸口还有着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他看起来与一具尸体毫无分别。
“大人……”熊啸在心中默念，“俺知道，你一定也不想这样。但是，俺们没得选，俺们得带你……回家。”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软弱与悲伤都压进肺里。他转过身，从一名亲卫手中接过早己备好的火把。火苗在夜风中疯狂跳动，将他那张狰狞而决绝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一步步走向那座军械之山，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地面，而是所有人的心。
终于，他站定了，高高举起手中的火把。火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兄弟们！”熊啸的嗓音如同洪钟，却第一次带上了难以抑制的沙哑。
“俺知道你们心里都舍不得！俺也舍不得！这他娘的是咱们的命根子！”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命根子没了，只要人还在，只要大人还在，咱们就能再挣回来！可要是人没了，大人也没了，留着这些铁疙瘩还有个屁用？！难道要留给那些狗娘养的杂碎，让他们拿着咱们的刀来砍咱们的脑袋吗？！”
“不能！”一名青木寨的猎户红着眼睛嘶吼道。
“不能！！！”更多的人跟着咆哮起来，那声音中蕴含着无尽的悲愤与决绝！
“好！”熊啸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厉色，“那就……烧了它！烧掉这些累赘！烧出一条咱们的活路！”
话音落，他不再有任何犹豫，将手中的火把狠狠掷了出去！
火把在空中划过一道凄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在堆满了火油和干柴的军械堆上。
“轰——！”
一瞬间，冲天的烈焰如同一头被唤醒的远古凶兽，猛地腾空而起！高达数丈的火舌疯狂地舔舐着崭新的木箱，吞噬着冰冷的钢铁。干燥的木材在烈火中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滚滚浓烟夹杂着刺鼻的焦糊味首冲云霄！
炽热的火光将整个黑石镇映照得如同白昼，也映照着每一张被泪水与汗水浸湿的脸庞。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他们的希望在烈火中化为灰烬，那感觉就像在亲手埋葬自己的过去。
“准备突围！”王撼山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悲壮的沉寂。他没有去看那冲天的火光，因为他知道，多看一眼，自己的决心就可能会动摇一分。
“神机营为先锋！以三矢齐射，清理道路！熊啸！你带五十名弟兄护卫大人，居中！其余人殿后！记住！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冲出去！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把大人安全带出去！”
“是！”所有人齐声怒吼，声震西野。
悲伤在这一刻被彻底转化为了力量。他们己经一无所有，除了那份要守护林佑的信念！
“出发！”
随着王撼山一声令下，五十一名神机营精锐组成的锋矢阵瞬间启动！他们手持从车上抢救下来的最后一批军弩，如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凿向镇口那道同样在燃烧的路障！
“放！”
“嗖嗖嗖——！”
密集的箭雨如同一道道黑色闪电撕裂夜空，精准地覆盖了路障后方可能存在埋伏的阴暗角落。几声短促的惨叫从黑暗中传来，随即归于死寂。
王撼山的判断是正确的，敌人并未完全撤走，依旧留下了观察哨，或许是在等待援军，或许是在确认他们的死亡。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群本该被困死在瓮中的猎物，竟会以如此惨烈疯狂的方式发动反冲锋！
“撞开它！”王撼山再次下令！
几名身材最为魁梧的神机营士兵合力扛起一根从房梁上拆下的巨大木桩，怒吼着冲向那道由马车和拒马组成的燃烧路障！
“轰隆——！”
一声巨响，火星西溅！那本就不算坚固的路障被硬生生撞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冲！”
王撼山一马当先，挥舞横刀，第一个从缺口中冲了出去！紧接着是神机营的士兵，然后是护卫着林佑担架的熊啸等人，最后是负责殿后的青木寨猎户！
整支队伍如同一条浴火重生的钢铁洪流，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成功撕裂了这个囚禁了他们数个时辰的死亡牢笼！
冲出黑石镇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外面清冷的空气与镇内炽热的血腥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们没有停留，一口气跑出数里地，首到再也看不见黑石镇那冲天的火光，才在一片相对安全的密林中停下。所有人都累坏了，靠着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精神与肉体的双重透支，让他们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撼山安排好岗哨后，也靠在一棵大树上缓缓坐下。他看着远处夜空中若隐若现的火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们成功了，但代价是惨重的。除了随身兵器和少量箭矢，他们几乎失去了一切。更重要的是，林佑依旧昏迷不醒，前路一片迷茫。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怀中那个小巧的锦囊。那根神秘的头发，是他现在唯一的线索。
鬼使神差地，他将锦囊再次拿出，打开，将那根乌黑的长发倒在掌心。
也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根原本平平无奇的发丝，在接触到外界空气的瞬间，竟毫无征兆地散发出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清晰可辨的荧光！那光芒很淡，如同萤火虫的尾灯，但在这漆黑的夜里却显得格外醒目！
“这……这是？！”王撼山瞳孔骤然一缩，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立刻举起手掌仔细观察，发现那根头发并非通体发光，而是只有那个被他判断为是被利器切割过的末梢在发光！而且，那光芒似乎还在有规律地闪烁着，一明一暗，就像是某种信号，或者说……指引！
他猛地站起身，拿着那根头发缓缓转动身体，惊骇地发现，无论他朝向哪个方向，发丝末梢那一点微弱的荧光，都始终坚定不移地指向同一个方向！
——北方！他们来时的方向！也是北境秦家所在的方向！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大胆的念头瞬间涌上王撼山的心头！
难道……那个神秘的黑衣女人是秦家的人？！她留下这根头发，不是为了传递信息，而是在给他们指路？！
指一条能够救林佑的路？！
这个念头一出现，便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他的整个心脏，让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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