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山没能领会了尘大师话中的禅机，将那番意味深长的话当成了高僧随口的吉言，又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便带着儿子苏石头告辞离去。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阳光从破旧的窗棂透进来，照在桌上那箱白花花的银锭上，反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刘氏和苏念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起来。他们呆呆地看着那箱银子，又看看那张轻飘飘的地契，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梦。
“娘……我不是在做梦吧？”苏念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其中一个银元宝，冰凉坚硬的触感让他猛地缩回了手，脸上是孩童最纯粹的震惊和喜悦，“姐，我们……我们有钱了？我们有地了？”
刘氏的眼眶又红了。她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到门口，将那扇破旧的木门死死插上，又跑到窗边，仔细地将窗户也关严实，仿佛生怕那银子的光芒会泄露出去，引来恶狼。
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桌边，伸出颤抖的手，拿起一个十两重的元宝。那沉甸甸的分量，让她那颗悬了一天一夜的心，终于有了一丝落回实处的感觉。
“清儿……”她转过头，看着床上脸色依旧苍白的女儿，声音里带着哭腔，“这……这都是真的？我们……我们真的……”
“是真的，娘。”苏清靠在床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微笑，“从今天起，我们不用再挨饿了。”
“呜……”刘氏再也忍不住，捂着嘴，蹲在地上，压抑地哭了起来。
这不是悲伤的眼泪，而是喜悦、后怕、委屈和希望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泪水。她想起了丈夫早逝的凄凉，想起了这些年被人欺辱的辛酸，想起了灾荒年里啃树皮、吃观音土的绝望，更想起了女儿这一天一夜里经历的生死惊魂。
所有的苦难，似乎都在这一箱银子和一张地契面前，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苏清没有去劝。她知道，母亲需要这样一场彻底的释放。
苏念懂事地走到母亲身边，学着大人的模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
哭了许久，刘氏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她擦干眼泪，站起身，眼神却变得无比凝重和担忧。
“清儿，这……这么多钱，咱们可怎么放啊？”她压低了声音，脸上是普通农妇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富时，最真实的恐惧，“财不露白，咱们家现在就像是黑夜里点着灯笼，村里人……村里人知道了，怕是会眼红得睡不着觉啊！”
她的话，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眼下最大的难题。
玄镜司的威胁是走了，但由财富引发的人性之恶，却是比刀剑更难防备的东西。
苏清看着母亲脸上的忧虑，心中暗暗点头。母亲虽然没什么见识，却有着最朴素的生存智慧。她知道，守住财富，远比得到财富更难。
“娘，你说的对。”苏清示意苏念将地契收好，然后指了指那箱银子，“这笔钱，我们不能留在家里。”
“那……那放哪儿？”刘氏茫然地问。挖地窖？藏米缸？似乎都不稳妥。
“大头，要存进镇上的钱庄。”苏清缓缓说道，她的思路在醒来之后，就己经彻底清晰，“我会拿出一部分，做点小生意，让钱生钱。剩下的，都换成银票，贴身收好。家里，最多只留十几二十两散碎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钱庄？银票？
这些词，对于刘氏来说，太过遥远了。她只是愣愣地点头，女儿说什么，便是什么。在她心里，这个不知不觉间己经能独当一面的女儿，早己是家里的顶梁柱。
“至于村里人……”苏清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娘，从今天起，咱们家的规矩，要变一变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第一，往后不管谁来借钱借粮，一概不借。亲戚也不行。”
刘氏的脸色微微一变。在乡下，人情往来大过天，一概不借，怕是要得罪光所有人。
“娘，你听我说完。”苏清看出了她的顾虑，解释道，“斗米恩，担米仇。灾荒年里，人心比野兽还恶。我们今天借他一碗米，他会感激。明天我们不借了，他就会恨我们。我们家现在的情况，帮不过来，也得罪不起。唯一的办法，就是从一开始，就断了所有人的念想。”
刘氏沉默了。她想起了三婶王氏的嘴脸，想起了那些在打谷场上，用冷漠目光看着他们一家的“亲戚”，心中不由得一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苏清继续说道，“那十亩地，我们自己种。但是，不能只种红薯和高粱。我要全部种上，我从镇上带回来的那些新种子。”
“那些土豆和玉米？”刘氏有些迟疑，“清儿，那些东西咱们都没种过，万一种不出来，这一年的收成可就全完了。”
“娘，你信我。”苏清的眼神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那些种子的产量，远超你的想象。只要能种出来，别说我们自己吃，就是卖出去，也能再挣回一个百两白银！”
更重要的是，那些是灵泉空间里催生出的高产种子，适应性和产量，绝非这个时代的作物可比。这是她发家致富的根本，也是她改变一家人命运的底气所在。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苏清看着母亲和弟弟，语气变得无比郑重，“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包括我被劫走后在山洞里的经历，谁问，都按我在打谷场上对沈大人说的那样回答，一个字都不能改！明白吗？”
这是在统一口径，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那个还藏在悬崖鹰巢里的玄鸦。
刘氏和苏念虽然不明白其中的所有关窍，却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都重重地点了点头。
交代完这三件事，苏清才松了口气。财富，是祸也是福。如何利用好这第一桶金，将它变成保护家人的坚固盾牌，而不是引来灾祸的催命符，考验的是智慧，更是人性。
就在一家人商议着未来的时候，院门外，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这一次，敲门声却显得有些迟疑和胆怯。
刘氏警惕地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是……是你三婶。”她回头对苏清说道。
王氏？她来干什么？
苏清的眉头皱了起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开门吧，娘。”苏清淡淡地说道，“我倒要看看，她想唱哪一出。”
刘氏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门栓。
只见王氏一个人站在门外，手里竟然提着一个装着十几个鸡蛋的破篮子，脸上堆满了她这辈子都未曾有过的、无比谄媚和讨好的笑容。那笑容，让她那张原本就刻薄的脸，显得更加扭曲和怪异。
“哎哟，大嫂，清儿她……她没事吧？”王氏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关切的语气，仿佛苏清是她的亲闺女。
刘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浑身不自在，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
王氏也不在意，她径首走到屋里，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还未合上的钱箱。她的瞳孔猛地一缩，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但很快，她就将那股贪婪死死压了下去，换上了一副更加热切的表情。
“清儿啊，我的好侄女！”她几步走到床边，就想去拉苏清的手，“你可真是受苦了！三婶一听说你被那天杀的歹人抓走了，这心啊，都快碎了！我求神拜佛，总算是把你盼回来了！你可是我们老苏家的福星啊！”
苏清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王氏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但她脸皮厚如城墙，立刻就收了回来，将手里的鸡蛋篮子往前一递。
“来，清儿，这是三婶家攒了半个月的鸡蛋，你这次受了惊吓，身子虚，快拿去好好补补！”
刘氏看着那篮子鸡蛋，眼神更加古怪了。这还是那个平日里连一根葱都要计较的王氏吗？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三婶有心了。”苏清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洞悉人心的力量，“不过无功不受禄，这鸡蛋，我们不能要。三婶还是拿回去给三叔和弟弟们补身子吧。”
“哎，这叫什么话！”王氏把脸一板，故作生气道，“咱们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功不功的！以前……以前是三婶不对，三婶嘴碎，心眼小，做了不少糊涂事，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三婶给你赔不是了！”
说着，她竟然真的对着苏清，微微弯了弯腰。
这一幕，让刘氏和苏念都惊得长大了嘴巴。
苏清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她知道，能让王氏这种人低头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比她更强的拳头，另一样，就是能让她眼红到发疯的利益。
显然，桌上那箱银子，就是后者。
“三婶言重了。”苏清淡淡地说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王氏见她松了口，顿时大喜过望，连忙顺着杆子往上爬：“我就知道清儿你是个大度的孩子！你看，咱们两家这么近，以后可要多走动走动。你爹走得早，你三叔就是你半个爹！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跟你三叔说，他要是不帮你，三婶第一个不答应！”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之前那个煽动全村来抄家的泼妇，根本不存在一样。
苏清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多谢三婶。”
王氏眼看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终于图穷匕见。她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那箱银子，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对刘氏和苏清说道：
“大嫂，清儿，有件事，我可得提醒提醒你们。”
“什么事？”刘氏下意识地问道。
“你们得了这么多赏钱，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可这人心隔肚皮啊！”王氏一脸“我为你们好”的表情，“村里那些人，哪个不眼红？你们孤儿寡母的，守着这么一大笔钱，晚上能睡得安稳吗？万一……万一有哪个不开眼的起了歹心，那可怎么办？”
刘氏的脸色，瞬间就白了。这正是她最担心的事情。
“那……那你说该怎么办？”
王氏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立刻凑了过去，声音压得更低了。
“依我看，这钱，放在家里最不稳妥！不如……不如先放到我们家去！你放心，你三叔在村里好歹也是个男人，谁敢动歪心思，也得掂量掂量！等这阵风头过去了，我再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们！咱们可是一家人，我还能图你们这点东西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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