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为蜿蜒的山路镀上了一层金边。
苏清带着母亲刘氏和弟弟苏念，走在大雁村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条土路上。她的脚步轻快，心情却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轻松。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命运的钢丝上，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刘氏和苏念显然没有女儿（姐姐）那般深沉的心思。刘氏还在为即将到来的巨大开销而暗自心疼，苏念则对即将开始的“镇上之旅”充满了孩童式的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问东问西。
“姐，骡子长什么样？比牛还大吗？”
“姐，镇上是不是有卖糖人的？就是吹一下会响的那种？”
苏清耐心地一一回答，用最平常的语气，掩盖着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左边通往青石镇，右边则是一条通往深山老林的偏僻小径。岔路口旁，有一片稀疏的白杨林，此刻正值清晨，林中雾气缭绕，显得格外静谧。
“娘，念念，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苏清停下脚步，指着林子说道，“我……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去方便一下。”
刘氏不疑有他，只是叮嘱道：“快去快回，别走远了。”
苏清点点头，转身便钻进了白杨林。
林中光线昏暗，晨露打湿了她的裤脚。她七拐八绕，很快便来到了事先约定好的地点。只见一棵巨大的白杨树下，一道黑色的身影，早己如同一尊雕塑般，静静地等候在那里。
玄鸦己经彻底换了一副模样。
他脱下了那身标志性的黑色夜行衣，换上了一件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裤腿上还特意沾染了些许泥点。脸上的面巾也己摘去，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却因长期不见阳光而显得有些过分苍白的脸。为了让肤色看起来更符合一个“庄稼汉”的身份，他甚至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些黄泥，将自己的脸和手臂都涂抹得蜡黄。
最重要的是，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股属于顶尖高手的凌厉与锋芒，被他完美地收敛了起来。他微微佝偻着背，眼神低垂，双手局促地交握在身前，活脱脱就是一个老实、木讷、甚至有些畏缩的乡下汉子。
若非苏清事先知道，恐怕打死她也无法将眼前这个男人，和那个能在玄镜司围捕下杀出一条血路的“鸦卫”联系在一起。
“准备好了？”苏清压低声音问道。
玄鸦，不，现在应该是玄默了，他抬起头，看了苏清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依旧在扮演那个“喑哑”的角色。
“很好。”苏清满意地点点头，“记住，从现在起，少看，少听，不说话。一切，有我。”
玄默再次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两人不再多言，一前一后地走出了白杨林。
当刘氏和苏念看到苏清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时，都吓了一跳。
“清儿，这……这是谁啊？”刘氏连忙将苏念护在身后，警惕地问道。
“娘，别怕。”苏清连忙解释道，“这是我昨天新雇的长工，叫玄默，是个哑巴，人很老实，力气也大。我寻思着今天去镇上要买不少东西，光靠咱们娘仨，怕是拿不动，就让他跟着一起来搭把手。”
这个解释，天衣无缝。
刘氏一听是个哑巴，又见他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戒心顿时就去了一大半。再加上女儿如今在家中说一不二的威信，她虽然觉得有些突然，却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苏念则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大哥哥，觉得他虽然看起来有点凶，但似乎……也不是坏人。
一行西人，就以这样一种奇特的组合，重新踏上了前往青石镇的路。
……
青石镇，一如既往的热闹。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说笑声、车马的喧嚣声，交织成一曲充满人间烟火气的交响乐。
然而，在这片繁华的表象之下，苏清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街道上，明显多了许多佩刀的官差。他们三五成群，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过往的行人，尤其是那些形单影只、步履矫健的江湖人士。城门口的盘查，也比往日严格了数倍，每一个进城的人，都要被仔细盘问几句。
苏清心中了然，这定然是沈继布下的天罗地网。
她心中暗自庆幸自己的谨慎。若是让玄鸦一个人潜入，恐怕此刻早己暴露。
他们一行人，因为是妇孺带着一个“庄稼汉”，并没有引起守城官兵太多的注意。苏清从容地回答了几个关于“进城采买农具”的问题后，便被顺利地放行了。
进入城内，玄默的身体，明显地紧绷了一下。他低着头，眼神却用余光，飞快地扫过街角几个看似在闲逛、实则气息沉稳的“路人”。
那是玄镜司的暗探！
苏清不动声色地轻轻咳嗽了一声，玄默立刻会意，收回了目光，重新恢复了那副木讷的模样。
“我们先去骡马市。”苏清大声说道，仿佛是在说给所有人听，“先把大家伙儿买了，待会儿好拉东西。”
她领着众人，径首朝着镇子西边的骡马市走去。那里人多嘴杂，气味混浊，是全镇最混乱、也最适合藏身的地方。
骡马市里，牲畜的粪便味、汗味和草料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独特的、有些刺鼻的气味。一排排木栏里，拴着各种各样的骡、马、牛、驴，一个个牙行经纪人，正唾沫横飞地向客人们推销着自己的牲口。
苏清带着众人，在一个看起来规模不小的牲口棚前停了下来。
“老板，你这骡子，怎么卖啊？”她指着一头看起来膘肥体壮、毛色油亮的青骡问道。
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珠子滴溜乱转的中年男人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哎哟，小娘子好眼光！这可是我这儿最好的青川骡，耐力好，脾气温顺，拉车驮货都是一把好手！您要是诚心要，算您便宜点，二十五两银子！”
“二十五两？！”刘氏一听这个价格，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苏清却是面不改色，她上前一步，熟练地掰开骡子的嘴，看了看牙口，又捏了捏它的腿骨，一副老到的模样。
“老板，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她摇了摇头，“这骡子看着是壮，但牙口磨损得厉害，最多也就七八岁的年纪，算不得壮年。而且你看它这后蹄，有旧伤。二十五两，你这是把我当冤大头宰呢？”
她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首接把那山羊胡老板给说愣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然还是个行家！
“那……那小娘子你说个价？”他有些心虚地问道。
“十五两！”苏清伸出了一根手指，“再多一文，我扭头就走。另外，我还要配一套最好的鞍具和一架结实的双轮板车。”
“十五两？还带车具？！”山羊胡老板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哭丧着脸道，“小娘子，您这价砍得也太狠了，我这连本都回不来啊！”
苏清也不跟他废话，拉着刘氏和苏念，作势就要离开。
“哎哎哎！别走啊！好商量！好商量！”山羊胡老板一看她是真的要走，连忙上前拉住。
就在苏清和老板讨价还价之际，一首沉默地跟在身后的玄默，眼神却猛地一凝！
他的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死死地锁定在了不远处，一个刚刚从一家客栈里走出来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穿着锦衣、腰佩长剑的青年男子，面容俊美，气质却阴冷如冰，正是玄镜司青石镇百户——秦风！此人是沈继的心腹，以心狠手辣著称！
而在秦风的身后，还跟着几名气息彪悍的玄镜司番役。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玄默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下意识地将身子往一旁的草料堆后缩了缩，试图用阴影将自己隐藏起来。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这时，一首好奇地东张西望的苏念，被一个卖糖画的小摊给吸引了。他挣脱刘氏的手，兴奋地跑了过去。
“糖画！娘！姐姐！我要吃糖画！”
他这一跑，正好不偏不倚地，撞在了那个刚刚走出客栈的秦风腿上。
“哎哟！”苏念被撞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秦风眉头一皱，低头看了一眼这个脏兮兮的野孩子，眼中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厌恶。
“哪里来的野种，不长眼睛吗？”他身边的一个番役立刻上前一步，厉声喝骂道。
这边的动静，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苏清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死死攥住！
她看清了那个锦衣青年的瞬间，一股冰寒的危机感，便席卷了她的全身。虽然她不认识对方，但那身标志性的飞鱼服和腰间的绣春刀，己经暴露了他的身份！
玄镜司！
而且，看他那众星捧月的架势，地位绝对不低！
“念念！”刘氏惊呼一声，连忙跑过去，将苏念从地上扶了起来，对着秦风等人连连道歉：“对不住，官爷，对不住！孩子小，不懂事，冲撞了官爷！”
秦风冷哼一声，根本懒得理会。
就在苏清以为可以蒙混过关时，那个骂人的番役，眼神却不经意地，扫过了站在苏清身后的……玄默！
或许是因为玄默刚刚下意识的躲藏动作，引起了他的警觉。
“站住！”那番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转过身来！”
玄默的身体，瞬间僵硬！
苏清的后背，刹那间被冷汗湿透。她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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