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坊的库房里,弥漫着丝线与棉料特有的清香。
高大的货架层层叠叠,一首延伸到库房深处。
往日里,这些货架上总是堆满了从南方运来的各色蚕丝与棉花,像一座座五彩斑斓的小山。
可今天,大片的货架己经空了出来,露出了光秃秃的木板。
最后的几捆雪白的棉花,正被两个伙计吃力地抬出去,准备送往织造工坊。
库房的王管事跟在后面,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忧虑。
他时不时地望向库房门口,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织造工坊那边,上百台织机“咔哒、咔哒”的声响汇成一片,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绣娘们哼着小曲,手中的针线上下翻飞。
计件薪酬的推行,让所有人都充满了干劲。
她们不知道,支撑着这一切的源头,正在悄然枯竭。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库房的宁静。
周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甚至来不及擦去额头的汗水,径首冲了进来。
他的怀里,抱着一叠信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小姐!”
沈云溪正站在一处空荡荡的货架前,伸出手,轻轻拂去架子上的灰尘。
听到周平的声音,她缓缓转过身。
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早己料到他的到来。
“说。”
周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将怀里的信笺递了过去。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小姐,您看。”
“这是……这是南方所有给我们供货的丝绸商和棉商,今天一早,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
沈云溪没有立刻去接那些信。
她的目光,落在了周平那因为愤怒和焦虑而涨红的脸上。
“念。”
周平深吸一口气,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展开。
“这是苏杭最大的丝商,‘锦绣阁’的张掌柜写来的。”
“信上说……说他家老母突然病危,他要回乡侍疾,无心生意,与我们签订的供货契约……只能暂缓履行。”
他放下第一封,又拿起第二封。
“这是湖州‘天云纱’的钱老板,他说……说今年桑蚕收成不好,蚕茧量锐减,实在凑不出货来,请我们另寻他家。”
“还有这个,‘广源棉行’的孙老板,他说……他说南下的路上不太平,出了几伙水匪,他的船队不敢出航,让我们……让我们再等等。”
一封,两封,三封……
周平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艰涩。
每一个理由都冠冕堂皇,听上去都合情合理。
可十几家供应商,在同一天,用不同的理由,做出了同一个决定。
中断供货。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当周平念完最后一封信时,他的嘴唇己经有些发白。
“小姐,他们……他们这是串通好了,要断了我们的根啊!”
沈云溪终于伸出手,从他手中抽过一封信。
她没有看信上的内容,只是用指尖着那微黄的信纸。
“棉花呢?”
她轻声问道。
“棉花的供应商,也一样吗?”
周平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
“一模一样!”
“理由千奇百怪,但核心意思只有一个,没货了,不卖了!”
“我派人去打听了,他们不是没货,而是把货……全都高价卖给了安平侯府名下的铺子!”
“是安平侯!”
周平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一定是他!是那个贵族联盟!”
“他们见价格战打不过我们,就用了这么阴损的招数!”
“小姐,这是釜底抽薪啊!”
“没有了丝线和棉花,我们的织机就是一堆废铁,绣娘们手艺再好,也无计可施!”
“最多不出十日,我们……我们就要停产了!”
“一旦停产,坊里的工人心就散了,我们好不容易打开的市场,也会被他们重新抢回去!”
“小姐,这……这是死局啊!”
周平的声音在空旷的库房里回荡,充满了无力感。
他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在这样绝对的、来自上游的封锁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低配细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沈云溪却依旧平静。
她走到一捆即将被运走的蚕丝旁,捻起一根晶莹的丝线,放在指尖轻轻揉搓。
丝线坚韧而光滑,带着一丝凉意。
她没有看周平,目光仿佛穿透了库房的墙壁,看到了京城那张由权贵编织而成的大网。
“他们以为,掐住了源头,就能让我们束手就擒。”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然。
“安平侯……他倒是比我想的,要聪明一点。”
她松开手指,那根丝线缓缓飘落。
“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周平焦急地问道。
“要不……我们加价去买?总会有人见钱眼开的!”
沈云溪摇了摇头。
“没用的。”
“这不是钱的问题。”
“这是规矩和站队的问题。”
“安平侯用整个贵族联盟的权势在施压,那些南方的商人,不敢为了我们这点生意,去得罪整个京城的旧势力。”
“那……那我们……”
周平彻底没了主意。
沈云溪转过身,看着他。
“慌什么。”
她的眼神,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瞬间抚平了周平心中的焦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要封锁,便让他封锁。”
“他想看我们停产,看我们关门,看我们跪地求饶。”
“我偏不让他如愿。”
她缓步走到库房角落里一张简陋的书桌前。
那张桌子,是她平日里核对库存时用的。
“笔墨。”
周平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从旁边的架子上取来了笔墨纸砚。
他不知道小姐要做什么,但那股沉着冷静的气度,让他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沈云溪挽起袖子,亲自研墨。
墨锭在砚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不疾不徐。
墨汁渐渐变得浓稠,一如她此刻的眼神。
她提起笔,饱蘸浓墨,笔尖悬于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在思索,在布局。
周平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打扰到她。
他看着小姐那清瘦却挺拔的背影,心中忽然安定了下来。
只要有她在,天,就塌不下来。
终于,笔锋落下。
一行行清秀而有力的字迹,在纸上迅速显现。
那不是一封声讨的檄文,也不是一封求和的软语。
那是一封条理清晰,言简意赅的密信。
写完之后,她将信纸仔细折好,装入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信封。
她从怀中取出一块小小的火漆,在烛火上烤融,小心地滴在封口处。
然后,她拿起桌上的一枚私印,用力地按了下去。
那印章上,没有姓氏,只有一个古朴的“潇”字。
做完这一切,她将信递给了周平。
“周平。”
“在!”
“你亲自去办,挑一匹最快的马,走小路,把这封信,送到贤王府,亲手交给林总管。”
“贤王府?”
周平心中一震。
“记住,此事,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沈云溪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坊里这边,封锁消息。”
“告诉王管事,就说南方的船队遇到了风浪,会晚到半个月。”
“让工坊调整工序,先做棉布,把丝线的消耗降到最低。”
“稳住人心,这是最重要的。”
“是!”
周-平接过那封还带着温热的信,郑重地揣入怀中。
他看着沈云溪那双深邃的眼眸,所有的慌乱与绝望都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坚定。
“小姐放心,周平保证完成任务!”
他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去,脚步沉稳而有力。
空旷的库房里,又只剩下沈云溪一个人。
她静静地站着,耳边是织机不知疲倦的声响。
阳光从高高的窗户投射进来,在她脚下形成一片明亮的光斑。
安平侯,你以为你抽走了我釜底的薪柴。
你却不知道。
我这口锅下,烧的,从来都不是凡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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