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她脸上的温婉荡然无存。
只剩下冰冷的恨意。
春禾战战兢兢地迎了上来。
“姨娘……”
“备车。”
柳姨娘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春禾不敢多问。
“是。”
“要去哪家府上？”
柳姨娘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去三叔公府上。”
三叔公是沈氏宗族里辈分最高，也最说得上话的长辈。
马车很快备好。
柳姨娘换上了一件更显憔悴的素色衣裳，略施薄粉，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可怜。
她对着镜子，练习了几遍泫然欲泣的表情。
然后，她登上了马车。
三叔公府上，听闻柳姨娘求见，颇感意外。
柳姨娘一见到三叔公，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三叔公，您要为妾身和哲儿做主啊。”
三叔公大惊。
“你这是做什么？”
“快快起来。”
“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
柳姨娘却是不肯起。
她只是掩面哭泣，肩膀不住地耸动。
“妾身命苦，夫君早逝，幸得侯爷收留，才有一处安身之所。”
“妾身对侯府感恩戴德，从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
“只盼着哲儿能平安长大，将来做个有用之人，报答侯爷的恩情。”
“可如今……可如今……”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三叔公的眉头皱了起来。
“到底出了何事？”
“是不是府里有人欺负你们母子了？”
柳姨娘这才抬起泪眼。
“妾身不敢说欺负。”
“三小姐如今掌家，说要亲自教导哲儿，将他带去了自己院里。”
“妾身知道，三小姐是为哲儿好。”
“可哲儿毕竟年幼，骤然离了亲娘，日夜啼哭，寝食难安。”
“妾身去探望，却连面都见不着。”
“三小姐说，怕妾身去了，乱了哲儿的心，耽误他学习。”
她的话说得极其巧妙，句句都在夸沈云溪，却又字字都在暗示沈云溪不近人情。
“三叔公，您说，这名为教导，实则与挟持何异？”
“妾身……妾身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三叔公听完，脸色沉了下来。
“竟有此事？”
柳姨娘哭得更加凄惨。
“妾身不敢有半句虚言。”
“妾身也知道，哲儿毕竟姓柳，是外姓人。”
“可他身上也流着侯爷的血脉啊。”
“那孩子自幼聪慧，读书极有天分，若是好生教导，将来未必不能为侯府分忧。”
“如今这般……这般被拘在三小姐院中，见不到亲娘，心中郁结，万一……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白白耽误了一个好苗子。”
“这不光是妾身的损失，更是侯府的损失啊。”
三叔公沉默了。
柳姨娘的话，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宗族最看重的，便是子嗣和传承。
离开三叔公府上，柳姨娘又马不停蹄地去了五叔公家，七叔公家。
她用同样的说辞，同样的眼泪，将自己的“委屈”和沈云哲的“才华”传遍了整个沈氏宗族。
一时间，宗亲之间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三小姐把柳姨娘的儿子给扣下了。”
“名为教导，实为挟持，这手段未免太过了吧。”
“柳姨娘也是可怜，孤儿寡母的。”
“那个叫沈云哲的孩子，我见过，确实是个机灵的。”
“是啊，听说读书过目不忘呢。”
“这么好的苗子，若真是因为身份问题被耽误了，确实是侯府的损失。”
流言蜚语如风一般，很快就传回了靖安侯府。
周平将外面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沈云溪。
“小姐，现在宗亲那边对您颇有微词。”
“都说您行事霸道，不近人情。”
沈云溪听完，神色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她早就料到柳姨娘会有此一招。
“她倒是聪明，知道借宗族之力来压我。”
周平有些担忧。
“小姐，我们该如何应对？”
“宗族那边，若是闹大了，恐怕不好收场。”
沈云溪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不必应对。”
“她说我挟持，我便让她看看，我到底是如何教导的。”
“她说云哲有才，我便让所有人都看看，他到底有几分才华。”
她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去把云哲叫来。”
片刻后，沈云哲被带进了书房。
这几日，他虽然住在沈云溪的院子里，但好吃好喝，并未受到任何苛待。
只是不能见柳姨娘，让他心中有些不安。
“三姐姐。”
他怯生生地行礼。
沈云溪看着他。
“你母亲说你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
“我想考校考校你。”
沈云哲闻言，挺起了小胸膛。
柳姨娘从小就夸他聪明，他也一首引以为傲。
沈云溪又对小翠说。
“去把枫少爷也请过来。”
沈枫是府中一位庶出姨娘的儿子，今年才七岁，平日里沉默寡言，毫不起眼。
很快，沈枫也被带了过来。
他看到沈云溪，显得有些拘谨。
“见过三姐姐。”
沈云溪对两个男孩说道。
“从今天起，你们二人一同在我这里学习。”
“为期十天。”
“我每日会给你们出题，内容涵盖经史子集，策论和算术。”
“十日之后，我会将你们的答卷，交给宗族的各位叔公评判。”
“你们可愿意？”
沈云哲毫不犹豫地答道。
“我愿意。”
他自信满满，觉得这正是自己大放异彩的好机会。
沈枫则有些犹豫，他看了看沈云溪，小声说。
“三姐姐，我……我怕我答不好。”
沈云溪温和地笑了笑。
“无妨。”
“你只需将自己会写的写出来便可。”
“去吧。”
为期十天的能力测试，就此开始。
沈云溪每日出的题目都一模一样，分发给二人。
沈云哲憋着一股劲，想要证明自己。
他每日奋笔疾书，柳姨娘过去教他的那些东西，他都尽数写了上去。
而沈枫，则显得有些吃力。
他年纪小，识字量有限，很多题目他都看不懂。
但他很认真，遇到不会的字，便去翻字典，遇到不懂的道理，便自己苦思冥想。
他的答卷上，常常有涂改的痕迹，字迹也歪歪扭扭。
十天时间，一晃而过。
沈云溪将两人的答卷收了上来。
她看都没看，首接交给了周平。
“将这两份答卷，原样誊抄五十份。”
“记住，不要写名字。”
“一份标记为甲生，一份标记为乙生。”
“然后，送到每一位宗亲叔公的府上。”
周平领命而去。
很快，五十份匿名的答卷，被送到了沈氏各位宗亲的手中。
三叔公府上。
他拿着两份厚厚的答卷，眉头紧锁。
他先拿起了甲生的答卷。
字迹工整，引经据典，看起来像模像样。
但仔细一看，便会发现，其内容大多是陈词滥调，毫无新意。
策论部分，更是空洞无物，只会说些大道理。
算术部分，错漏百出。
三叔公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平平无奇。”
他又拿起了乙生的答卷。
这份答卷的字迹，稚嫩无比，甚至还有错别字。
但三叔公只看了几眼，便被上面的内容深深吸引了。
经史部分，虽然引用不多，但见解独特，常常能从出人意料的角度进行解读。
策论部分，更是让他拍案叫绝。
其中一篇论“漕运改海运之利弊”，虽然行文稚嫩，但思路清晰，逻辑严密，甚至还提出了几个颇具可行性的方案。
算术部分，虽然也有错误，但解题的方法却十分巧妙，是他从未见过的。
三叔公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激动。
他仿佛看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正在绽放出惊人的光芒。
他立刻叫来管家。
“快去查！”
“查查这甲生和乙生，分别是谁！”
管家很快回报。
“回三叔公，查清楚了。”
“甲生，是柳姨娘的儿子，沈云哲。”
“乙生，是七姨娘的儿子，沈枫。”
三-叔公愣住了。
沈云哲，九岁。
沈枫，才七岁。
他将两份答卷并排放在书桌上。
一份工整却平庸。
一份稚嫩却天才。
优劣立判。
高下立见。
柳姨娘那些哭诉和煽动，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
三叔公拿起乙生的答卷，着上面稚嫩的笔迹，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公道，自在人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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