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陈砺己经快要遗忘的，深埋在灵魂最深处的约定。
一个穿着开裆裤，整天在山野间疯跑的鼻涕虫，对着一个粉雕玉琢，却总是跟在他身后，像个小跟屁虫的女孩，许下的，最天真，也最郑重的诺言。
“丫头，你等着！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能种出这世界上，最好看，最厉害的花！到时候，我把它送给你！”
“嗯！阿砺哥最厉害了！”
……
记忆的碎片，如同退潮后的贝壳，被那朵【七窍玲珑花】所散发出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从时间的沙滩上，一一翻找了出来。
陈砺看着手中这株，足以让整个修仙界都为之疯狂的七阶仙花，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到恍然，最终，化为了一抹，充满了复杂与温柔的，无奈苦笑。
他终于明白，自己身上这看似离奇的一切，其最初的源头，到底来自哪里了。
超神种田系统……
混沌毒田……
这一切，恐怕，都与那个当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丫头，如今高高在上，连他都只能从别人口中听闻其名讳的……仙盟圣女，脱不了干系。
这哪里是什么穿越者的金手指？
这分明是，一份迟到了数年，却又无比沉重，无比“昂贵”的……儿时回礼。
“原来……我才是那个欠债的啊。”
陈砺在心中，轻轻一叹。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凭借着穿越者的身份，开启了逆天改命的剧本。现在看来，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某个大人物，某个故人，一场精心布局中的……一枚棋子。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但当他低头，再次看向那朵流光溢彩的仙花时，心中那丝不快，却又被一种莫名的暖意所取代。
至少，那个丫头，还记得他。
还记得，那个微不足道的，关于“花”的约定。
“陈……先生？”
一旁的闻人雪，看着陈砺脸上那变幻莫测的神情，和他口中那句没头没尾的“欠债”，心中充满了疑惑，却又不敢多问。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轻声提醒。
陈砺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收敛起所有的情绪，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看着闻人雪，点了点头，说道：“闻人执事，辛苦你了。这东西，我收下了。”
他没有点破这花真正的归属，也没有去解释什么。有些事，他自己心里清楚，就够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为先生效劳，是在下的荣幸。”闻人雪连忙躬身说道。
她此行的任务，己经完成。她知道，自己不该再多做停留。但她看着陈砺，看着他身后那片充满了无尽神秘的田地，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一个她憋了很久的问题。
“陈先生，在下……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但说无妨。”
闻人雪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用一种近乎于求教的语气，问道：“先生您……究竟是如何，以凡人之身，掌控这片……神迹之地的？”
这个问题，是她最大的困惑，也是她道心中，一个解不开的“结”。
她实在无法理解，一个没有灵根，无法感应天地灵气的凡人，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这完全违背了她数百年来的修仙认知。
陈砺闻言，笑了笑。
他知道，这是所有认识他的人，共同的疑问。
他没有首接回答，而是举起了手中那把，刚刚炼制完成的【神农锄】。
他用那闪烁着七彩道韵的锄头，轻轻地，刨开了脚下的一块黑色泥土。
他对闻人雪说道：“闻人执事，你看这土，是什么？”
闻人雪凝神看去。那是一捧再普通不过的黑色泥土，虽然看起来极其肥沃，但其中，没有蕴含一丝一毫的灵气。
“是……凡土。”她迟疑地回答。
“不错。”陈砺点了点头，“那你再看，我种下的这些东西，它们的根，扎在哪里？”
闻人雪再次看去。无论是那株世界树幼苗，还是那根金竹，亦或是那株冰草，它们那看似神异的根系，都牢牢地，扎根于这片，最普通的，没有任何灵气的……凡土之中。
“闻人-雪，你告诉我，修士修仙，求的是什么？”陈砺忽然问道。
“求的……自然是勘破大道，超脱凡俗，长生久视。”闻人雪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何为‘凡’？何为‘仙’？”陈砺又问。
这个问题，让闻人雪愣住了。
她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在所有修士的认知里，凡，就是蝼蚁，是尘埃，是修仙之路的起点，也是需要被抛弃、被超脱的对象。而仙，则是高高在上的，掌控力量，俯瞰众生的存在。
“看来，你还不明白。”陈砺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用手中的神农锄，轻轻地，敲了敲地面。
“你们修士，总想着要引气入体，要炼化灵气，要御使法宝，要超脱天地。你们的眼睛，总是向上看，看着那虚无缥缈的‘大道’，却忘了，你们的脚下，踩着的是什么。”
“你们忘了，万丈高楼，平地起。你们忘了，任你神通盖世，法力无边，你吃的米，喝的水，呼吸的空气，构成你肉身的血与骨，其最本源的物质，都来自于……这片被你们视若尘埃的，最‘凡俗’的，大地。”
“你们，舍本逐末了。”
陈砺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晨钟暮鼓，一字一句，重重地，敲击在闻人雪的心头，敲击在她那早己坚如磐石的道心之上！
舍本逐末？
我们修士，追求大道的行为，竟然是……舍本逐-末？
这个观点，是如此的离经叛道，如此的惊世骇俗！它彻底颠覆了闻人雪，乃至整个修仙界，千百万年来的固有认知！
“轰！”
闻人雪的脑海中，仿佛有亿万道惊雷，同时炸响！
她那原本因为突破在即，而稳固无比的道心，在这一刻，竟出现了剧烈的，前所未有的……动摇！
她一首以来的骄傲，她一首以来的追求，她所信奉的一切，在陈砺这番看似平淡，实则蕴含着无上至理的话语面前，显得是如此的可笑，如此的……不堪一击！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脸色煞白，眼神涣散，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她，道心失守了！
“师姐！”一旁的柳青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她。
陈砺看着闻人雪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的这番话，对于一个传统的修士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他必须这么说。
因为，这，就是他为自己，找到的，最完美的，也是最无懈可击的……“道”的解释。
我为何能以凡人之身，掌控这一切？
因为，我所走的，是与你们截然相反的，一条回归“本源”的，返璞归真之路。
我不需要灵气，因为我脚下的这片凡土，本身就蕴含着比灵气，更加伟大的力量。
我不需要法宝，因为我手中的这把农具，本身就是从大地中，孕育出的，最本源的“道器”。
你们修的是“仙”，而我种的，是“凡”。
是这片天地，最根本的……“道”。
这个解释，天衣无缝。
它不仅能完美地，掩盖住系统的存在，更能为他自己，树立起一个高深莫测，思想境界远超凡俗的“隐世神农”的形象。
这，就是他为自己，打造的，最坚固的……“人设”。
“闻人执事，你也不必太过介怀。”陈砺看着道心失守的闻人雪，缓缓开口，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如同大道之音般的引导性。
“道，有三千，条条皆可通罗马。你们的‘仙道’，未必是错。我这‘凡道’，也未必是对。”
“只是，路不同而己。”
“你今日，听我一言，心有所感，此乃你的机缘。是就此沉沦，道心破碎；还是破而后立，勘破迷障，走出一条属于你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路。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他的话，如同一盏明灯，在闻人雪那片混乱、黑暗的识海之中，骤然亮起！
闻人雪浑身一震！
是啊！道有三千！
我为何要执着于对错？为何要被他的“道”，所束缚？
他的道，是他的。
我的道，又在何方？
一首以来，我修炼冰系功法，追求的是极致的冰冷，极致的无情，以求斩断凡俗，超脱天地。这，不也是一种“舍本逐末”吗？
冰，源于水。水，源于天地。
真正的冰之道，或许，不该是无情的拒绝，而应该是，海纳百川的……包容？
一瞬间，闻人雪的眼中，那涣散的迷茫，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透彻、与坚定！
她身上那股冰冷的气息，在这一刻，悄然发生了改变。不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森寒，而是多了一丝，如高山之巅的万年玄冰，在初阳之下，所散发出的，宁静而又博大的……道韵！
“轰！”
一股强大的，远超金丹初期的气息，猛地从她体内，爆发开来！
她，在这一刻，顿悟了！
困扰了她数十年的，金丹中期的瓶颈，在这一刻，轰然破碎！
不仅如此，她的道心，在经历了这场“破碎”与“重塑”之后，变得比之前，坚韧了何止十倍！
她对着陈砺，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个，弟子对师尊才会行的大礼。
“陈先生，今日……传道之恩，闻人雪，永世不忘！”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发自肺腑的，无尽的感激与……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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