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将皇甫晟那看似温和实则咄咄逼人的要求轻巧地拨开，将焦点重新拉回到了他们原本的来意上。
皇甫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随即又恢复如常，朗声笑道：“瞧孤这记性，见了微玥妹妹的精巧手艺，竟差点把正事忘了。是该先与督主手谈一局。”他转向林微玥，语气依旧温和，“微玥妹妹莫怪，实在是妹妹手艺太过，让孤都失态了。”
林微玥帷帽下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萧绝这话，明着是催促皇甫晟，暗里却是在替她解围，将皇甫晟的“兴趣”定义为因她手艺太好而导致的“失态”，既全了对方的面子，又将她从尴尬的境地中摘了出来。
这位九千岁，说话行事当真是……滴水不漏。
她微微屈膝，声音温顺：“大殿下谬赞，臣女愧不敢当。不敢打扰殿下与督主雅兴，臣女这便告辞。”
“诶，何必急着走。”皇甫晟却似乎并不想就此放过她，笑道，“相逢即是有缘。督主得了新棋谱，孤亦对妹妹的佳酿颇感兴趣。文掌柜，不如便在此处设棋枰，再添一副杯盏，让孤也沾沾光，一边与督主对弈，一边品评妹妹这未成的佳酿，岂不风雅？”
他这话看似征求文掌柜意见，实则己做了决定，再次将林微玥置于不得不“献艺”的境地，且将她与萧绝的棋局并列，隐隐有将她也当做一局“棋”的意味。
文掌柜笑容不变，躬身道：“能同时得见殿下与督主手谈、并品鉴林小姐佳酿，实乃敝苑之幸。”他立刻吩咐小厮去准备。
林微玥心中冷笑，皇甫晟这是铁了心要摸她的底细，或者说，是要将她置于他的审视之下。她若再推拒，反倒显得心虚小家子气。
正当她准备顺势应下，静观其变时，萧绝却又开口了。他目光似乎淡淡扫过那坛开封的“桂花醴”，语气平淡无波：“新酒稚嫩，火候未足，强品无异于牛嚼牡丹，徒然浪费了酿酒人的心血。大殿下若真有兴趣，不若待其圆满之日，再行品鉴不迟。”
他再次否定了皇甫晟的提议，且理由充分，完全站在了“惜物”、“懂行”的角度，让人挑不出错处。
林微玥心中微动。萧绝似乎……在不着痕迹地回护她？为什么？
皇甫晟眼底闪过一丝愠怒，但面对萧绝，他终究不敢过于强势，只得打了个哈哈：“督主说的是，是孤心急了。如此，便依督主所言。”他转而看向林微玥，笑容依旧完美，“那孤便期待微玥妹妹的佳酿大成之日了。”
“臣女定当尽力。”林微玥低声应道，心中却提得更紧。皇甫晟这看似期待的话语，实则暗藏机锋，将来他随时可以借此由头再次发难。
棋枰很快设好，萧绝与皇甫晟相对而坐。文掌柜亲自在一旁伺候茶水，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
林微玥本欲就此告辞，文掌柜却笑着挽留：“林小姐若不急着回府，不妨在旁观摩一二？殿下与督主皆是国手，棋道之中亦含至理，或于小姐酿酒之道亦有启迪。”他又压低了声音，仅她可闻，“且小姐方才所问二次发酵之事，在下或许可趁此间隙，再与小姐细说一二。”
林微玥知他是有意留她，或许另有深意，便从善如流，在稍远一些的窗边位置坐下，青鸾和翠儿垂手侍立在她身后。她依旧戴着帷帽，目光低垂，看似安静谦恭，实则耳听八方，心思急转。
棋局开始，落子声清脆。皇甫晟执白，萧绝执黑。
皇甫晟棋风看似大开大合，温和包容，实则处处设伏，绵里藏针，一如他的为人。而萧绝的棋路则极为冷厉强硬，锋芒毕露，杀伐果断，往往于看似不可能的绝境中悍然出击，撕开对手的防线，步步紧逼，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两人皆是高手，棋局精彩纷呈。文掌柜在一旁偶尔点评一两句，皆切中要害，显见亦是此道高手。
林微玥于棋艺虽不算顶尖，但前世为了迎合皇甫晟，也曾下过苦功，此刻观摩，竟也能看出些门道。她发现，萧绝的棋路看似霸道，实则计算深远，每每总能提前数步算到皇甫晟的意图，并将其巧妙化解或利用。而皇甫晟，则在萧绝强大的攻势下，渐渐显得有些左支右绌，虽然面上依旧带笑，但捏着棋子的指尖己微微发白。
这似乎不仅仅是棋艺的较量，更是两人权势、心性、谋略的无声碰撞。
林微玥的心神渐渐被棋局吸引，同时也更加警惕。萧绝今日的表现，与他外界“权阉”的名声大相径庭，此人文韬武略，深不可测。
就在棋局进行到中盘，厮杀最为激烈之时，轩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温润含笑的嗓音响起：“今日是何等东风，竟将大皇兄和督主大人都吹到了这清谈苑？文掌柜，你这可真是蓬荜生辉了。”
只见一位身着雨过天青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漫步而入。他面容清秀，气质儒雅，嘴角含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手中轻摇着一把玉骨扇，正是二皇子皇甫琛。
他的到来，瞬间打破了轩内紧绷的气氛。
皇甫晟仿佛找到了台阶，立刻放下棋子，笑道：“二弟来得正好，快来帮为兄看看，督主这手棋，可是要将为兄逼入绝境了？”
萧绝也淡淡颔首：“二殿下。”
文掌柜连忙上前见礼。
皇甫琛笑容温煦，与二人见了礼，目光在轩内一转，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窗边带着帷帽的林微玥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咦？这位是？”
文掌柜忙介绍道：“回二殿下，这位是镇国将军府的林小姐，亦是来与在下探讨些厨艺之道的。”
“哦？林将军的千金？”皇甫琛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几分好奇与欣赏，“早就听闻林小姐于美食一道颇有心得，今日竟能在此巧遇，真是缘分。”他说话的语气真诚自然，毫无皇甫晟那种刻意为之的温和，令人心生好感。
林微玥起身行礼：“臣女见过二殿下。”
“林小姐不必多礼。”皇甫琛虚扶一下，作者“爱吃泡蓝莓酒的徐增红”推荐阅读《千岁怜：重生嫡女美食封神路》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目光掠过桌上那坛桂花醴和几样点心，鼻翼微动，眼中讶异更甚，“这酒香……清冷幽远，凝而不散，似是古法酿造？还有这点心，造型别致，竟似将桂花之形神韵皆融入其中了！林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夸赞具体而微，显是真正懂行之人，与皇甫晟浮于表面的“感兴趣”截然不同。
林微玥心中警惕不减，这位二皇子看似无害，但能经营出清谈苑这等地方，岂会是简单人物？她谦逊道：“二殿下过奖，不过是些拙劣伎俩，不敢当殿下如此盛赞。”
皇甫琛却笑道：“林小姐过谦了。能得文掌柜一句‘己具绝世佳酿之雏形’的评价，岂是等闲？本王于这品鉴之道也略知一二，不知可否有幸尝一尝？”他态度恳切，姿态放得低，让人难以拒绝。
文掌柜也笑道：“二殿下乃真正雅士，于饮食之道见解独到，若能得殿下品评，于林小姐亦是好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微玥若再推辞，反倒显得不近人情。她只得道：“承蒙二殿下不弃，只是酒液粗陋，恐污殿下尊口。”
“佳酿当前，何谈粗陋？”皇甫琛笑道，自顾自取过一只空杯，文掌柜亲自为他斟了半杯。
他品酒的姿态极为优雅专注，细细观色、闻香、小酌、回味，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半晌，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眼中绽放出惊喜的光芒：“妙！妙极！初闻冷香沁脾，入口绵柔甘醇，回味悠长清冽！更难得的是，这酒中竟隐隐蕴含着一丝极淡的草木清气，恰中和了桂花的甜腻，使得口感层次愈发丰富曼妙！林小姐，你可是在其中加入了……金盏菊或是甘菊露？”
林微玥心中一震！这位二皇子果然厉害！竟能品出她为了中和药性、更为了增添风味而加入的极少量的甘菊露！此物她处理得极为巧妙，分量极少，连文掌柜方才都未曾点破！
“二殿下慧舌，臣女佩服。”她如实道，“确是加入了些许晨露萃取的甘菊精华。”
“果然如此！”皇甫琛抚掌赞叹，“画龙点睛之笔！林小姐于厨艺之道，己臻化境，竟能想到以此法增趣！本王真是佩服！”他放下酒杯，看向林微玥的目光充满了真诚的欣赏，“不知林小姐这佳酿，何时能够大成？届时本王定要厚颜讨要一坛，以飨知己。”
“殿下厚爱，臣女惶恐。约莫还需月余时光。”林微玥谨慎应答。
“好！那本王便静候佳音了！”皇甫琛笑道，显得十分愉悦。他又与皇甫晟、萧绝闲聊了几句，言语风趣，学识渊博，很快便将方才棋局上的些许硝烟味冲淡了不少。
然而，林微玥却注意到，自从皇甫琛进来后，萧绝的话变得更少，只偶尔冷淡地应上一两句，那双深邃的墨眸，却似乎在她与皇甫琛之间极快地掠过几次，眸光深沉难辨。
而皇甫晟，虽然依旧笑着，但看着皇甫琛与林微玥相谈甚欢的模样，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阴冷。
在这看似风雅和谐的清谈苑内，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又坐了片刻，林微玥寻了个由头，起身告辞。
这一次，无人再挽留。
文掌柜亲自将她送出敞轩，临别时，意味深长地低声道：“小姐的酒，甚好。望小姐勿忘今日之志，潜心于此道，将来必有大成。清谈苑的大门，随时为小姐敞开。”
林微玥心中一动，屈膝行礼：“多谢文掌柜指点，晚辈铭记。”
登上马车，驶离清谈苑，林微玥才缓缓摘下帷帽，露出凝重的神色。
今日一行，信息量巨大。文掌柜的高深莫测，皇甫琛的突然出现与高超品鉴力，萧绝晦涩难辨的态度，皇甫晟隐藏的锋芒……这一切都预示着，这清谈苑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而她那坛原本用作借口的“桂花醴”，似乎真的引起了某些大人物的注意。
这究竟是福是祸？
马车行至一处相对安静的街口，忽然缓缓停了下来。
车外传来车夫恭敬的声音：“小姐，督主的车驾在前方，玄影大人请您稍候。”
林微玥心中猛地一跳。萧绝？他特意等她？
她掀开车帘一角，只见前方不远处，那辆标志性的玄色马车果然停靠在路边，玄影正站在她的马车旁，面无表情地递进来一个小巧的锦盒。
“督主吩咐，此物赠与林小姐。或于小姐研读《食珍录》有所助益。”玄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板无波。
林微玥迟疑地接过锦盒：“多谢督主，敢问这是……”
“督主还让属下转告小姐，”玄影打断她的询问，声音压低了些许，唯有车内的林微玥能听清，“清谈苑之水甚深，二殿下尤甚。小姐若欲研习技艺，远离为妙。”
说完，不等林微玥反应，玄影便微微一礼，转身快步离去，很快便随着萧绝的马车消失在前方街角。
林微玥握着那冰凉的小锦盒，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久久无言。
萧绝这又是什么意思？先是回护，赠药，现在又特意提醒她远离皇甫琛和清谈苑？
他到底……是敌是友？
她低头，轻轻打开锦盒。
里面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枚看似普通的玄铁令牌，令牌上只刻着一个苍劲的“蕭”字，触手冰冷沉重，散发着无形的威压。
令牌之下，压着一张素笺，上书：
“持此令，可自由出入城南‘墨韵书局’三层。其所藏古籍，或胜《食珍录》。”
林微玥的指尖微微一颤。
墨韵书局？京城最大的书局，其三层据说不对外开放，只接待持有特殊令牌的贵宾，藏有无数孤本珍籍！
萧绝竟将如此重要的令牌给了她？只为让她能查阅更多美食古籍？
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而这枚看似能带来便利的令牌，又究竟是相助，还是另一个更深陷阱的开始？
林微玥合上锦盒，只觉得这小小的盒子，重逾千斤。
前方的迷雾，似乎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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