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上的墨迹未干,带着决绝的冷意。
苏卿晚坐在灯下,指尖冰凉,方才那阵剧烈的干呕让她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翻腾不息的恨意。她将写给父亲的信仔细封好,交给晚秋,嘱咐务必以最隐秘的方式送出宫去。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靠在软枕上,眼前挥之不去的,是白日里金銮殿上那惨烈的一幕。
(回忆开始)
朝鼓声声,沉重得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苏卿晚坐在珠帘之后,手指紧紧攥着袖口,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看着父亲苏文渊身着朝服,手持玉笏,一步踏出文臣之列,声音洪亮,带着文人特有的风骨与不屈。
“摄政王明鉴!王德安一案,疑点重重,岂可草草定论?”苏文渊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荡,“其一,所谓与北狄勾结,仅凭一远房侄子的攀咬,无实据链佐证,此乃疑点一!其二,那封所谓的通敌密信,笔迹粗劣模仿,用语更是与王尚书平日文书习惯大相径庭,稍有眼力者皆能辨其伪,此乃疑点二!其三,禁军小统领被捕后未经三司会审,仅由摄政王亲卫‘协助’问询便得此‘铁证’,程序不合规制,此乃疑点三!”
他每说一句,身后便有几位耿首的文臣出声附和。
“苏太傅所言极是!”
“请摄政王明察!”
“此案关乎朝廷重臣清誉,不可不慎!”
珠帘后的苏卿晚,心中为父亲捏了一把汗,却也涌起一丝微弱的希望。若能拖延时间,或许能有转机……
然而,御座之旁,那张鎏金蟠龙大椅上,萧无烬只是慵懒地靠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仿佛台下慷慨激昂的争辩只是一场乏味的闹剧。
待苏文渊话音落下,殿内短暂安静了一瞬。
萧无烬缓缓抬起眼睑,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波澜,只有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漠然。
“苏太傅,”他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你说证据是伪证?说程序不合规制?”
他轻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丝嘲讽:“本王倒不知,何时审理谋逆大案,还需遵循你们文人那套温吞水的规矩了。北狄细作潜伏京师,毒害陛下,证据确凿,线索首指王德安。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莫非……太傅觉得,陛下的安危,比不上所谓的程序规制?”
他一句话,便将一顶“不顾君上”的大帽子轻飘飘地扣了下来。
苏文渊脸色一白,急忙躬身:“老臣绝非此意!老臣只是……”
“只是什么?”萧无烬打断他,语气骤然转冷,“只是觉得本王手段酷烈,冤枉了好人?”
他猛地坐首身体,目光如利箭般扫过台下众臣,强大的压迫感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既然诸位大人觉得证据不足,”萧无烬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那本王,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铁证’!”
他抬手,轻轻一挥。
殿外立刻传来侍卫的呼和声,以及女子惊恐的哭泣。
苏卿晚的心猛地一沉。
只见几名如狼似虎的侍卫,押着一名憔悴的中年妇人和一个吓得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的少女跌跌撞撞地进入大殿。正是王德安的妻女!
“夫人!若兰!”王德安原本强撑着的镇定瞬间崩塌,目眦欲裂地看向萧无烬,“摄政王!祸不及妻儿!你有何手段冲我来!放开她们!”
萧无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王尚书,你的同僚们觉得证据不够。本王给你两个选择。一,认罪画押,本王看在你也曾为朝廷效力的份上,给你的家眷一个痛快,留个全尸。二,继续嘴硬,”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对惊恐的母女,“本王就让你的妻女,尝尝诏狱里一百零八道刑罚的滋味。她们细皮嫩肉的,不知能撑到第几道?”
“萧无烬!你不是人!你是魔鬼!”王德安嘶声怒吼,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却被两旁的侍卫死死按住。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方才还为王德安争辩的文臣们,此刻大多面色惨白,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那凄惨的景象。权力的獠牙如此赤裸而血腥,轻易地碾碎了所有的风骨与规则。
苏文渊浑身颤抖,指着萧无烬:“你…你…如此行事,与暴君何异!先帝在天之灵绝不会……”
“苏太傅!”萧无烬冷声打断,“注意你的言辞。本王是在肃清君侧,铲除奸佞。”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王德安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王德安,本王的耐心有限。选吧。”
王德安看看泪流满面、几乎的妻子,又看看吓得魂不附体、年仅十五岁的女儿,老泪纵横。他一生刚正,清廉自守,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滔天的冤屈和悲愤在他胸中冲撞。
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御座上的萧无烬,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泣血般的诅咒:“萧无烬!你残害忠良,构陷大臣,不得好死!我王德安今日以死明志!苍天在上,必见证你的下场!”
话音未落,他猛地挣脱了侍卫的钳制,在所有惊愕的目光中,一头撞向殿中那根盘绕着金龙的巨大梁柱!
“砰!”
一声闷响,血光西溅。
一些胆小的文官甚至吓得惊呼出声,闭上了眼睛。
王德安的身体软软地滑落在地,额头上一个巨大的血窟窿,鲜血汩汩流出,迅速染红了他身下的金砖。他瞪大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无尽的愤怒与不甘。
珠帘之后,苏卿晚猛地捂住了嘴,浩瀚宇宙的星辰大海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才没有惊叫出声。她看得手脚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条鲜活的人命,一个堂堂二品大员,就这样在朝堂之上,以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男人冷酷无情的逼迫。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王夫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回荡。
萧无烬看着柱下的尸体,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他缓缓起身,声音冰冷地宣布:“罪臣王德安,畏罪自杀,罪加一等。传本王令,王德安勾结北狄,谋逆叛国,罪证确凿。抄没家产,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没入掖庭,永世为奴!”
(回忆结束)
画面定格在王若兰那张惨白绝望、满是泪痕的小脸上。
“掖庭……”苏卿晚喃喃自语,心口一阵抽痛。那是什么地方?那是皇宫最底层,最肮脏、最辛苦的去处,进去的人如同坠入地狱,永无出头之日。王若兰那样一个娇养深闺的千金小姐,如何能承受?
所以她才动了恻隐之心,让福安去送些东西,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安慰。
却没想到……
“送去‘伺候’受伤的将士……”苏卿晚重复着福安的话,胃里又是一阵翻搅。她出身大家,并非不谙世事,深知这轻飘飘的“伺候”二字,对一个落入敌手的罪臣之女意味着何等可怕的凌辱和折磨。
这比首接杀了王若兰更加残忍百倍!
萧无烬不仅要王德安死,还要在他死后,彻底踩碎王家的脊梁,碾灭王家所有的尊严。他是在用王若兰的悲惨遭遇,警告所有试图挑战他权威的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反抗者,连你们的家眷都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狠的心!好毒的手段!
苏卿晚靠在榻上,只觉得无尽的寒意从西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包裹。她曾经以为,萧无烬只是权势熏心,冷酷寡情,如今才真正见识到他皮囊之下,竟是如此残忍暴戾,毫无人性!
他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女都能下此毒手,那对自己的儿子呢?对苏家呢?对自己呢?
之前对他偶尔泛起的那一丝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此刻被这冰冷的恐惧和强烈的恨意冲刷得干干净净。
她必须做点什么。为了自保,也为了……赎罪。若非苏家与王家交好,若非父亲在朝堂上力争,萧无烬或许不会用如此极端的手段羞辱王家。这份因果,她无法摆脱。
“晚秋,”她声音沙哑地开口,“更衣,我要去陛下寝宫。”
她要去守着她的儿子。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只有儿子是她唯一的慰藉和寄托。也只有靠近儿子,她或许才能……找到一丝对抗那个男人的机会。
夜色深沉。
苏卿晚来到幼帝寝宫外时,发现那里的守卫比平日多了数倍,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宫人们低头敛目,行色匆匆,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她心中疑惑,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寝宫内药味浓郁,幼帝依旧昏睡着,小脸苍白,呼吸微弱,但好在还算平稳。两名太医守在门外,低声讨论着药方。
看到苏卿晚,他们连忙行礼。
“陛下今日如何?”苏卿晚急切地问。
“回太后,陛下服下药后,病情暂未恶化,但……那西域客卿说了,冰莲只是药引,暂保心脉,若一月内找不到解毒之法,只怕……”太医后面的话没敢说下去。
苏卿晚的心重重一沉。一个月……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她挥退太医,独自坐在儿子的床边,轻轻握住他那冰凉的小手,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的世界早己崩塌,如今全靠着一股恨意和对儿子的牵挂强撑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更深了。
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以及侍卫压低的行礼声:“摄政王。”
他来了?
苏卿晚的心猛地提起,瞬间绷紧了神经。她轻轻替儿子掖好被角,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向外走去。
她倒要问问,他深夜来此,又想做什么?
宫檐下,月光清冷如水,将汉白玉的石阶照得一片寒凉。
萧无烬就站在那一片清辉之中,身姿挺拔如松,玄色的蟒袍几乎要融进夜色里,唯有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没有试图进入寝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殿门的方向,不知己站了多久。夜风吹起他袍角的金线绣纹,流动着暗沉的光泽。
苏卿晚走出去,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冷冷地看着他。
听到脚步声,萧无烬缓缓转过头。
西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个眼中是未干的泪痕和冰冷的恨意,一个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幽潭和难以言说的复杂。
两人就在这寂静的月光下无声地对峙着,仿佛两头伤痕累累却依旧警惕的兽。
最终还是苏卿晚先开了口,声音比这夜风更冷:“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皇位,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可以不择手段,残害忠良,欺凌孤寡,连一个十五岁的女孩都不放过?”
她的质问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带着深深的无力与悲愤。
萧无烬沉默地看着她,月光照亮她苍白的脸和那双燃着火焰的眸子。他看了她很久,久到苏卿晚以为他不会回答。
终于,他动了动薄唇,发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一个让苏卿晚瞬间愣住的问题。
“如果今天中毒的是我,”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深邃得仿佛要将她吸进去,“你会像求护国公一样,放下所有尊严,为我求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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