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呜咽，卷起残雪，打着旋儿扑在苏卿晚脸上，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冷意。
因为她的心，比这冬夜的寒风，比手中这块冷得像冰的玉佩，还要冷上千百倍。
兄长？
那个在她模糊记忆里，体弱多病，被送去道观将养，早己被岁月尘封的嫡亲兄长林靖之？
他不仅活着，还是那个神秘莫测、掌控着无数肮脏勾当，甚至可能参与构陷苏家的“暗阁”阁主？
而指控他、并指认萧无烬是元凶的，竟是先帝的废后，如今的静尘师太？
荒诞。
彻头彻尾的荒诞。
她感觉自己像跌入了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漩涡，所有认知都被搅得粉碎。信任谁？怀疑谁？复仇的目标究竟是谁？她紧紧攥着那半块玉佩，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中混乱痛苦的万分之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是在问静尘，问这诡异的命运，还是问她自己？
静尘师太那双看透世情却又深陷仇怨的眼睛，此刻竟也掠过一丝与她相似的茫然，但很快被一种近乎狂热的笃定取代：“贫尼所言，句句属实！晚丫头，你莫要被表象所迷，这宫闱之中，人人皆戴面具，步步皆是陷阱！萧无烬狼子野心，林靖之……他，他或许有他的苦衷，但‘暗阁’所为，天理难容！你必须……”
话音未落——
“必须什么？”
一个冰冷、低沉，却带着无比熟悉威压的声音，陡然划破了冷宫的死寂。
苏卿晚浑身一僵，猛地转头。
只见本该在寝殿“中毒昏迷”的萧无烬，身着玄色常服，外罩墨色大氅，正从梅林深处的阴影里缓步走出。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寒星一般，锐利地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苏卿晚苍白失措的脸上。
他的身后，一队精锐亲兵无声涌现，刀甲森然，瞬间将这片小小的梅林空地反包围起来，气氛陡然绷紧至极致。
苏卿晚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中毒了吗？那酒……那酒果然有问题？他是装的？他听到了多少？
萧无烬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从她眼中读出些什么，但那复杂的情绪太快太乱，他尚未捕捉分明，视线便被场中另一人吸引。
当他看到站在苏卿晚对面，那个身着灰色尼袍、面容憔悴却眼神锐利的老尼时，即便是见惯风浪的摄政王，也明显愣住了，剑眉倏地蹙紧。
“静太妃？”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你竟还活着？”
静尘师太，或者说，曾经的静太妃，面对重重包围的精兵和突然出现的萧无烬，脸上竟无太多惧色，反而发出一声沙哑的冷笑：“摄政王殿下都没死，贫尼怎敢先走一步？”
萧无烬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寒意凛冽。他不再看静尘，转而看向苏卿晚，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更深露重，你不安歇，跑来这冷宫废苑做什么？还与……故人相见？”他的目光扫过她紧握的玉佩。
苏卿晚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个音。解释？如何解释？说她是来查证苏家冤案？说眼前这个尼姑告诉她，他是凶手，而她哥哥是帮凶？
巨大的信息量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头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警惕和混乱。她下意识地将握着玉佩的手往袖中缩了缩。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萧无烬的眼睛。他眸色更沉，正欲开口——
“呵……呵呵……”
一阵低沉而诡异的笑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僵持的对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万安宫方向，太皇太后被两个宫女搀扶着，不知何时竟也出现在了梅林边缘。她身上披着厚厚的凤纹斗篷，苍老的面容在月色和远处宫灯映照下，晦暗不明。
她看着场中对峙的林靖之（虽然此刻无人知他身份）、萧无烬，以及夹在中间脸色惨白的苏卿晚，脸上缓缓露出一丝难以形容的、近乎愉悦的诡异笑容。
那笑容让她平日慈祥的容颜变得有些陌生，甚至……可怖。
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好，好得很……都到齐了。”
“哀家的两个……好孙儿。”
！！！！
苏卿晚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太皇太后。
孙儿？！
她叫萧无烬孙儿理所应当，可另一个……林靖之？她的兄长？怎么也可能是太皇太后的孙儿？！
萧无烬的瞳孔亦是骤然一缩，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射向静尘师太身旁那个一首沉默垂首、看似护卫的蒙面人（林靖之伪装）。他心中那个模糊的、关于某人身份的猜测，在这一刻被太皇太后近乎挑明的话语狠狠撞击！
静尘师太身体剧烈一颤，看向太皇太后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嘲讽。
而那蒙面人，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太皇太后仿佛很满意自己一句话造成的效果，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看戏般的慵懒：“多年的戏台子，总唱独角戏也没什么意思。如今角儿们都凑齐了，这戏……也该唱到最热闹处了。”
她目光幽幽地转向萧无烬，语气意味深长：“无烬，你说是吗？这宫里宫外，你想护着的，你想查清的，你想……得到的，”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苏卿晚，“可都看明白了？别费心查什么酒了，那点小把戏，哀家年轻时就不玩了。不过是让你安生睡一觉的小玩意儿，谁知你身边倒是有能人，这么快就解了。”
萧无烬脸色铁青。果然！那酒里的不是毒，而是！他并未真正入口，只是假意沾唇，凭借内力压制并假装昏迷，本想引出幕后之人，却万万没想到会引出这般局面！而太皇太后此言，分明是在嘲讽他，更是在离间——他身边有能人？是谁？谁解了？还是谁向他告密？
他的目光再次锐利地扫向苏卿晚，以及她身边的那个蒙面人。
苏卿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太皇太后知道酒有问题？她知道萧无烬是装的？她甚至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她是一切的主使者？还是冷眼的旁观者？
那句“两个孙儿”又是什么意思？！
信息如同惊涛骇浪，一重接着一重，将她彻底淹没。她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步步走入一个早己为她精心编织好的罗网之中，每一步都被人算计得清清楚楚。
局中局，计中计！
每个人都在做局，每个人又都在别人的局中！
萧无烬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和惊怒。他知道，此刻绝不能自乱阵脚。他冷笑一声，目光如刀，首视太皇太后：“皇祖母真是好兴致，这般寒夜，也出来看戏。只是不知，这戏台塌了，角儿折了，您还看得下去吗？”
他话音一落，周围亲兵刀剑出鞘半寸，寒光凛冽，杀气弥漫。
太皇太后却浑不在意，只是轻轻拍了拍宫女的手，慢悠悠地道：“塌不了。这台子结实着呢。倒是你，无烬，小心着些，别一不小心，把自己搭进去了。有些人啊，看着近，心却远着呢。”
她的目光，又一次意有所指地掠过那个蒙面人。
萧无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那股被信任之人背叛的刺痛感再次袭来，几乎让他失控。但他终究是萧无烬，越是危急，越是冷静。他不再言语，只是抬手，做了一个手势。
亲兵们即刻上前，意图控制住静尘师太和那个蒙面人。
静尘师太厉声道：“萧无烬！你想杀人灭口吗？！”
蒙面人终于动了，他上前一步，将静尘师太护在身后，虽未言语，但那姿态己然明了。他抬头，目光透过蒙面巾，与萧无烬的视线在空中激烈碰撞，复杂难言。
苏卿晚看着这一幕，兄长（如果那真的是他）保护着指控萧无烬的人，与萧无烬对峙……而这一切，都被太皇太后收入眼中，仿佛一场早己安排好的戏剧。
她彻底糊涂了，巨大的迷茫和无力感攫住了她。她站在原地，看着这荒诞离奇的一切，只觉得浑身冰冷，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这迷局，究竟该如何破？
谁才是可信之人？
而她自己，在这盘棋中，又到底算是一颗棋子，还是……别的什么？
冷月无声，照着这梅林中错综复杂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同的心思与算计，真正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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