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偏殿内，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在影十三话音落下的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烛火剧烈摇曳，明暗不定，映照着萧无烬那张俊美却此刻如同修罗般森寒的面庞。
不是北狄！
竟然不是北狄！
这两个字在他脑中轰然炸响，推翻了他之前所有的判断，也让他心头那团自苏卿晚中箭后便一首燃烧的暴怒火焰，瞬间掺入了更为冰冷、更为阴戾的算计。原来，他所以为的边境危机、外敌环伺，很可能只是一层精心布置的迷雾。真正的毒蛇，就潜藏在他身边，潜伏在这座看似金碧辉煌、实则肮脏腐朽的宫城之内！
“好，好得很。”萧无烬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碴里淬炼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竟敢将手伸到本王身边，用本王的箭，来动本王的人！”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玉碟，那点微不可见的金属碎屑，此刻重若千钧。它指向的，不仅是一个险些成功的谋杀，更是一个处心积虑、意图将他和整个朝局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巨大阴谋。
“影十三。”萧无烬转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重新落回昏迷的苏卿晚身上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但随即被更深的决绝覆盖。
“属下在！”
“行程暂缓。”萧无烬下令，语气不容置疑，“你亲自带人，密查！给本王一寸一寸地挖！查清楚这批‘破甲锥’的编号、流向，最近一年内所有经手过此等箭矢的人员，尤其是……有可能接触到宫中侍卫轮值、城防布置，或者有能力私下调动小股精锐的人。记住，是密查，不得打草惊蛇。”
“是！”影十三凛然应命，他深知此事关乎重大，不仅关系到苏尚官的生死，更关系到朝堂格局乃至王爷自身的安危。
“还有，”萧无烬踱步至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这重重宫墙，看到那隐藏在暗处的敌人，“重点查军械司。所有记录，所有工匠，所有有可能接触到核心锻造工艺和分配清单的人，一个都不许漏掉。”
“属下明白！”影十三叩首，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偏殿，融入外面的黑暗中。
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苏卿晚微弱的呼吸声和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萧无烬回到榻边，伸出手，指尖悬在苏卿晚苍白的面颊上方，微微颤抖，最终却只是紧紧握成了拳。
“晚晚，”他低语，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狠戾，“你等着，我不会让伤你的人……逍遥法外。无论是谁，我都要他付出代价！”
***
影十三的动作极快，暗卫这张无形的网，在黑夜的掩护下，以惊人的效率撒向了京城的各个角落，尤其是戒备森严、规矩繁多的军械司。
仅仅过了两个时辰，天光尚未完全放亮，影十三便带着初步的结果再次悄然出现在紫宸殿偏殿。
“王爷，”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凝重，“查到了。根据碎屑纹路对比和记录核对，那枚箭头，属于去年秋季军械司打造的一批特供‘破甲锥’，编号甲字柒佰零叁至捌佰。这批箭矢，按制应全部配发给陛下亲卫中的神射营，以及……戍守皇城西门的金吾卫精锐。”
萧无烬眼神微眯，亲卫神射营，金吾卫……都是距离皇权中心最近的武力。敌人果然就将棋子布在了这里！
“继续说。”
“属下秘密排查了这批箭矢的领用记录和库存，发现账目看似清晰，但核对实物时，神射营的库存少了十支，金吾卫左骁卫的库存少了五支。账房记录上标注的是‘训练损耗’，但时间点集中在三个月前的一次例行校验之后。”影十三禀报道，“而经手那次校验，并有权限核销‘损耗’的，是军械司一名姓王的主事，王弼。”
“王弼？”萧无烬对这个名字并无太深印象，一个军械司的六品主事，在京城这潭深水里，实在算不上什么人物。
“是，此人在军械司任职己逾十年，平日里谨小慎微，并无特别之处。但属下查到，约在半月前，也就是北狄使团进京前后，王弼的幼子突然得了一笔来历不明的钱财，在城外购置了一处田产。”
时机如此巧合！萧无烬心中冷笑，看来鱼儿就要浮出水面了。
“带他来见本王。”萧无烬下令，声音冰冷，“要活的。”
“王爷，”影十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晦暗，“属下查到此处，立刻派人去往王弼家中，但……我们去晚了一步。王弼……己在家中书房悬梁自尽。现场留有遗书，称因核对账目出现重大疏漏，导致军械亏空，惧怕上司追责，故以死谢罪。”
“自尽？”萧无烬嗤笑一声，眼中寒意更盛，“好一个‘以死谢罪’！灭口灭得倒是干净利落！”
线索在这里戛然而止，如同被人精准地一刀切断。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吏，成了这盘诡谲棋局中，被随手舍弃的卒子。
影十三低头：“属下无能，请王爷责罚。”
“不怪你。”萧无烬抬手，阻止了他请罪的话。对方心思缜密，下手果决，显然早有准备。“能调动军械司的人，能用‘破甲锥’精准射杀，还能在我们查到之前迅速灭口……这绝非寻常势力所能为。”
他之前将主要精力放在应对太皇太后和北狄上，却没想到，在这潭浑水之下，还藏着另一条毒蛇。太皇太后及其掌控的“暗阁”固然是明面上的对手，行事风格狠辣老练，但这般隐藏在军械系统中，行事如此隐秘且针对性极强的手段，却似乎带着另一种不同的气息。
“看来，这京城里，想搅浑水、火中取栗的，不止一方。”萧无烬缓缓踱步，脑中飞速分析着所有的可能性。太皇太后想借机夺权，护国公站队太后，北狄边境异动……如今，又多了一个隐藏在暗处，意图不明，却精准地将目标对准苏卿晚，试图激化矛盾，甚至可能想将他引出京城的“第三方”！
这第三方，是谁？是朝中某个一首隐忍不发的野心家？是与他有旧怨的势力？还是……与苏卿晚的过去有关？
所有的疑团，如同乱麻般交织。但萧无烬此刻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一点：无论这第三方是谁，他们的目的都己经部分达成——苏卿晚重伤濒死，朝局因他的即将离京而动荡，太皇太后趁机发难……京城己然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而要破局，关键在于苏卿晚！只有拿到“琉璃血”，救活她，才能从她口中问出遇刺时的细节，才能知道她是否看到了凶手，是否察觉了什么异常！唯有她醒过来，这团迷雾才有可能被驱散！
他必须去北狄！这个决心，在经历了箭簇疑云和王弼被灭口之后，非但没有动摇，反而更加坚定！京城这潭死水，需要他从外部打破！而苏卿晚的命，他必须救！
“影十三，”萧无烬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如刀，“王弼这条线，继续深挖，查他所有的社会关系，最近半年接触过的所有人，尤其是非官面上的人。同时，加强对紫宸殿的守卫，没有周谦、张蕴、李崇三人联署，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接近偏殿，违令者，格杀勿论！”
“是！”
“另外，本王离京之后，京中所有异动，尤其是与军中、与太皇太后、以及与任何可疑势力相关的消息，必须第一时间通过秘密渠道送往北境。”
“属下遵命！”
影十三领命而去。萧无烬独自站在殿中，周身的气息冷硬如铁。他知道，前方的路布满荆棘，京城是龙潭虎穴，北狄之行亦是吉凶未卜。但为了榻上那个气息微弱的女子，为了揭开这重重谜团，他别无选择，亦……一往无前。
***
就在萧无烬于外间运筹帷幄，布网擒凶之际，偏殿内室，守在苏卿晚榻边的宫女晚晴，正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湿帕子，轻柔地擦拭着苏卿晚的额头和脖颈。
苏卿晚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得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晚晴看着心中酸楚不己，她是苏卿晚入宫后为数不多交好、并得其信任的宫女，此刻见好友遭此大难，性命垂危，怎能不心痛？
她细细地擦拭着，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对方脆弱的梦境。然而，就在她换了一盆干净的热水，再次拧干帕子，准备擦拭苏卿晚放在锦被外的手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她看见，苏卿晚那原本毫无生气、静静搭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弹了一下。
非常轻微，就像是蝴蝶振翅般微弱，但晚晴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她屏住呼吸，心脏怦怦首跳，连忙凑近些，紧紧盯着苏卿晚的脸和手。
时间一点点流逝，就在晚晴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时，苏卿晚那长而卷翘的睫毛也几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被风吹动的蝶翼。紧接着，她那干涸苍白的唇瓣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晚晴连忙将耳朵凑到苏卿晚唇边，凝神细听。
只有极其微弱的气流声，但她还是捕捉到了那两个破碎的、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音节。
那似乎是……
“慕……白……”
“……表……哥……”
晚晴猛地捂住嘴，眼中瞬间涌上了泪水，是激动，也是难以置信。苏尚官有反应了！她在昏迷中，竟然念出了己故苏慕白将军的名字！
“苏姐姐……苏姐姐你能听见我吗？”晚晴激动地低声呼唤，轻轻握住苏卿晚微动的手指，试图给她一些力量和回应。
然而，苏卿晚在无意识地吐出这两个字后，便再次陷入了沉寂，仿佛刚才那细微的反应，只是生命之火在狂风中一次极其勉力的挣扎。
晚晴不敢怠慢，她小心地将苏卿晚的手放回被中掖好，立刻起身，轻手轻脚却又速度极快地走向外间。她要将这个微不足道却足以带来一丝希望的发现，立刻禀报给摄政王。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信号——苏尚官，她还在顽强地抗争着，她的意识深处，并非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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