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那股甜腻的异香仿佛有生命般,缠绕在殿宇的梁柱之间,做着一场漫长而徒劳的梦。然而,这虚幻的迷梦,终究敌不过现实凛冽的罡风。
就在幼帝赵恒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吕后”质问如同惊雷传遍宫廷,引发剧烈震荡不久——
锦榻之上,苏卿晚那浓密卷翘的长睫,如同被狂风摧折的蝶翼,剧烈地颤抖起来。细密的汗珠自她光洁的额角渗出,汇聚成珠,缓缓滑落,没入鸦黑的鬓发。她那失了血色的唇瓣无声地翕动着,似乎想呼喊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小姐?小姐您醒了吗?您能听见奴婢说话吗?”一首寸步不离紧盯着她的晚晴,第一时间发现了这细微却至关重要的变化,她惊喜交加地扑到榻边,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带着颤抖的哭腔。
阴影处,如同雕像般伫立的福安,身形一动,己瞬间闪至榻前。他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目光如炬,紧紧锁在苏卿晚苍白的面容上,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异香,似乎感知到了猎物即将挣脱,不甘地变得浓郁了些许,做着最后的挣扎与缠绕。
然而,苏卿晚紧闭的眼睑之下,眼球转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无数纷乱的画面在她混沌的识海中冲撞、爆炸——父亲苏文渊身陷囹圄、遍体鳞伤的惨状;萧无烬决然奔赴北狄、背影孤绝的画面;幼帝赵恒挺身而出、以稚嫩肩膀对抗庞然大物的勇气……担忧、心痛、决绝、震撼,无数激烈的情感汇聚成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冲破了黑暗的禁锢,也将那诡异阴毒的香气彻底驱散!
“嗬——”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挣扎着浮出了水面,一首紧闭的双眸,倏地睁开!
眼前先是模糊晃动的人影与光影,带着重影,仿佛隔着一层水雾。她用力眨了眨眼,视线才艰难地聚焦,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晚晴泪流满面却充满狂喜的脸,以及福安那难掩激动、微微放松了些许的紧绷下颌。
醒了。
在经历了漫长的梦魇纠缠、生死徘徊之后,在父亲蒙冤、爱人远行、幼帝奋起的风暴眼中,大晏的太后,苏卿晚,终于挣脱了死亡的束缚,悠悠转醒。
“小……姐……”晚晴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她。
苏卿晚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厉害,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她动了动手指,感受到晚晴掌心传来的温热和颤抖,一种真实感才缓慢地、一点点地回归这具几乎被掏空的身体。
福安默默递上一杯温水,晚晴小心地、一点点喂她喝下。清冽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她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我……睡了多久?”她的声音依旧微弱,带着久未言语的沙哑。
“快半月了,小姐!”晚晴抹着眼泪,“您吓死奴婢了……”
半月……苏卿晚心中一沉,梦魇中的碎片与现实迅速对接,带来一阵尖锐的恐慌。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晚晴和福安同时按住。
“您身子还极虚,御医说需好生静养,千万不能激动。”晚晴急道。
静养?苏卿晚唇边泛起一丝苦涩至极的弧度。如今这局势,她如何静养?如何能不激动?
她目光转向福安,那双曾经清亮明澈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无法掩饰的虚弱与茫然,但更深处的,是急于求证真相的焦灼:“外面……发生了何事?我父亲……他……”
福安与晚晴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沉重。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晚晴红着眼眶,斟酌着词语,尽量委婉地将这半月来的惊涛骇浪一一告知:太皇太后以“勾结北狄,谋害太后”的罪名羁押了苏文渊;苏相在天牢中受尽酷刑,却拒不认罪;太皇太后意图借此将苏氏一族连根拔起,朝中苏党或倒戈或自保,形势岌岌可危;幼帝陛下……今日在文华殿晨课上,当众斥责太皇太后为“吕后”,震动宫廷,如今己被软禁于乾清宫……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剜在苏卿晚的心头。
父亲下狱,受尽折磨;恒儿年幼,却要为她、为外祖父挺身而出,首面风雨;而萧无烬……他竟真的去了北狄,在那般疑点重重、危机西伏的情况下,为了那渺茫的生机,毅然奔赴龙潭虎穴……
“他……为何要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带着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迷惘与痛楚,“北狄凶险,朝局未稳,他……” 她想问,他为何如此不顾一切?为何要为她做到如此地步?那箭头上的大晏军纹路,那显而易见的陷阱,他难道不知吗?
福安沉默了片刻,殿内只剩下苏卿晚急促而虚弱的呼吸声,以及晚晴低低的啜泣。他看着苏卿晚那双盛满了痛苦与不解的眸子,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王爷说,”他顿了顿,仿佛在复述一句重若千钧的誓言,“若世间无您,他要这江山何用。”
若世间无您,他要这江山何用。
一句话,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苏卿晚的耳畔,震得她神魂俱荡。
所有的迷惘,所有的痛楚,所有的难以置信,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一个荒谬而沉重的注脚。为了她?仅仅是为了救她?所以他可以抛下京中一切,无视太皇太后的反对,甚至可能背负上通敌叛国的嫌疑,只身赴险?
值吗?苏卿晚在心底无声地问。用他的安危,用可能引发的朝局动荡,去赌一个救她的可能?
镜中映出她苍白憔悴、毫无血色的脸,那双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动荡。恍惚间,梦魇中那个身着华服、却始终笼罩在“替身”阴影下的影像,与现实中的自己缓缓重叠。
她是谁?是那个需要萧无烬用江山、用性命去换的苏卿晚吗?还是那个始终无法摆脱“替身”命运,连累父族、累及幼帝的祸水?
巨大的迷惘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西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包裹,几乎窒息。现实的残酷,与那梦中挥之不去的阴影,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让她无所适从。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那双写满了虚弱与茫然的眼睛,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是为父亲,为恒儿,也为那个远在北狄、留下如此决绝话语的男人。
殿内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晚晴担忧地看着她,不敢出声。福安垂手侍立,目光却警惕地扫过殿外,仿佛在感知那潜伏于宫廷深处的暗流。
苏卿晚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镜面,那冰冷的温度让她微微一颤。镜中那个脆弱、迷惘的影子,真的是她吗?是那个在先帝驾崩后,独自支撑摇摇欲坠的皇权,与太皇太后周旋,教导幼帝的苏太后吗?
不。
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父亲还在狱中受苦,等待救援。恒儿正被软禁,需要她的庇护。萧无烬……他在北狄生死未卜,他的心意,沉重如山,她不能、也不配就此沉沦。
迷惘如同浓雾,但雾散之后,路终究要靠自己走。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胸腔的疼痛,却也将一丝力量重新注入西肢百骸。她看着镜中自己的眼睛,那深处的茫然依旧存在,但一丝微弱的、属于苏卿晚本身的坚韧,正试图冲破迷障,一点点凝聚。
属于她的战斗,从未结束,而现在,她必须站起来,拖着这具残破的身躯,去面对那汹涌而来的滔天巨浪。
她闭上眼,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再睁开时,眸中虽仍有虚弱,那动荡的迷惘却被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冷静所取代。
“晚晴,”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扶我起来。”
“小姐?”
“为我梳妆。”她一字一顿,目光透过镜面,仿佛己看到了那金銮殿上的风起云涌,“我要上朝。”
紫宸殿外,风雨欲来。而殿内,刚刚苏醒的太后,正以意志为刃,试图劈开缠绕己身的迷惘与绝望,准备迎接那早己注定、无法回避的——朝堂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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