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被誉为“指尖流淌神谕”的手,如今成了背叛薄宥辰的囚徒。
薄宥辰的琴房,早己不再是孕育奇迹的圣殿,而是一座埋葬着过往荣光的陵墓。
他并非没有尝试过。
在父母近乎哀求的目光下,在重金邀请的、世界级音乐治疗师和神经科权威的注视下,他一次又一次地走进这间陵墓。
每一次,只要他试图将琴架到肩头,只要那冰凉的腮托即将贴上他的下颌肌肤。
那只曾稳定如山、能精准捕捉最刁钻颤音的右手,便会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地颤抖,如同癫痫发作的前兆。
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去对抗那来自神经深处的、毁灭性的背叛,试图集中精神,哪怕只是拉出一个最简单的长音。
可脑海深处,那个被刻意封锁的潘多拉魔盒总会轰然洞开:
温星遥,还活着吗?
“哐当!”
琴,再次从他彻底失控的手中滑脱,重重砸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板上,这一次,琴颈处传来一声极其细的“咔嚓”声,一道细微的裂痕,出现在价值连城的木料上。
又过了一年。
整整一年的时间,薄家动用了能想到的一切资源。
世界顶级的神经内科专家、心理创伤治疗大师、甚至尝试了前沿的神经调控技术,昂贵的账单堆满了薄凛的书桌。
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希望的火花,又在薄宥辰那只无法停止颤抖的手和琴弦的哀鸣中,迅速熄灭。
那晚,薄家奢华却没有烟火气的餐厅里,精致的银质餐具映着沉默进食的三张脸。
薄凛放下刀叉,他看向坐在对面、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儿子,一年多的煎熬和无数次的失望,让这位商界强人的眉宇间刻满了深深的疲惫。
“宥辰。”
薄宥辰缓慢地抬起眼,目光没有焦点。
“我和你妈,我们商量了很久,也尽力了。”
他语气沉重,每个字都像在搬动巨石:
“音乐这条路…既然…” 他艰难地寻找着措辞,避开了“废了”、“完了”这些尖锐的字眼,“…既然暂时走不通了。那就…放下吧。”
他身体微微前倾,试图在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找到一丝反应。
“家里还有集团。那么大一个摊子,总要有人接手。你回来吧。” 他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最后的、作为父亲的期望。
“从总经理做起,熟悉业务,以你的头脑学起来,不会慢。”
林秋怡终于忍不住,放下汤匙,努力挤出一丝宽慰的笑意。
“是啊,辰辰,没事的。音乐就当是…一个爱好?先放一放。回来帮帮你爸爸,啊?集团也需要你的。”
“爱好?”
薄宥辰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没有反驳,没有抗拒,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
“好。”
于是,那个曾经站在世界级音乐殿堂之巅、指尖流淌着星辰与灵魂的薄宥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薄氏集团新任的、最年轻的执行总经理,薄宥辰。
位于CBD核心地段的薄氏集团总部顶层,薄宥辰坐在宽大得有些夸张的黑色真皮总裁椅上。
曾经握琴弓、翻乐谱的修长手指,此刻正翻阅着厚厚的、印满密密麻麻数据和图表的季度财报,或是握着龙钢笔,在需要他“薄宥辰”签名的文件上,留下一个工整的笔迹。
他适应得,异乎寻常的“快”。
商业逻辑是冰冷的,数字是精确的,合同条款是白纸黑字的,这一切,似乎都不需要他投入那些早己枯竭、连同音乐才华一起被埋葬的情感。
分析市场报告时,他的眼神锐利而专注,能迅速捕捉到关键数据和潜在风险;在高层会议上,他的发言简洁、条理清晰、一针见血;面对难缠的客户或竞争对手,他也能戴上完美的商业面具,游刃有余地周旋,该强硬时寸步不让,该妥协时精准计算得失。
他成了商界一颗迅速升起、令人瞩目的新星,媒体用“冷面贵公子”、“商业奇才”、“薄氏完美接班人”来形容他。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具行走在聚光灯和商业版图上的躯壳,内里是一片怎样死寂的荒原。
偶尔,在批阅文件的间隙,他的指尖会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光滑的红木办公桌面上敲击,不是敲击键盘,而是像在虚空中寻找那早己不存在的琴弦,试图弹出某个早己刻入骨髓的旋律片段。
但下一秒,那敲击就会像触电般戛然而止。
有时,在冗长而枯燥的财务会议上,听着CFO汇报那些天文数字,他的目光会短暂地失焦,越过巨大的落地窗,投向远处模糊的天际线。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后台通道那抹刺眼的荧光绿,看到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随即,一阵尖锐的剧痛就会猛地攫住心脏,让他瞬间回神,脸色更加苍白一分,只能端起冰冷的咖啡杯,用苦涩强行压下喉间的腥甜。
他完美地扮演着“薄总”。
那个会在机场像个孩子一样死死抱住她、会为她的手吃醋、会创作的薄宥辰,连同他为之疯狂的音乐世界,被彻底锁进了心底最深处那座永不开启的坟墓。
隔断房的门板,薄得像一层脆弱的蛋壳,当带着暴戾的砸门声骤然响起时,整面墙都仿佛在跟着呻吟颤抖。
“开门!温星遥!我知道你在里面!给老子开门!” 一个充满酒气和怒意的男声穿透门板。
温星遥缩在窄床的最角落,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蜷成一团,是那个姓王的债主,父亲生前一个所谓的“朋友”,借出的钱不多不少,却是催逼最紧、手段最下作的一个。
砸门声变成了凶狠的踹门。
“哐!哐!哐!”
隔壁的婴儿被吓得哇哇大哭,男人烦躁的咒骂声隐约传来,但没人敢出来管这闲事,在这个地方,自扫门前雪是生存法则。
“不开是吧?老子砸开!” 伴随着一声怒吼和更猛烈的撞击。
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浑身散发着劣质白酒和汗臭味的男人堵在门口,通红的眼睛最后死死钉在蜷缩在角落的温星遥身上。
“躲?你他妈能躲到天上去?!” 王债主唾沫横飞,指着温星遥的鼻子破口大骂,“你那个死鬼老爹!孬种!借老子钱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转头就他妈一瓶药下去一了百了!把烂摊子甩给老子?你们温家祖坟冒的是黑烟吧?”
污言秽语劈头盖脸地泼来,温星遥低着头,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
“每个月几千几百?打发叫花子呢?” 王债主猛地一脚踹翻了床边那个摇摇欲坠的塑料衣柜,里面的几件旧衣服散落一地。
“老子告诉你!连本带利!一分都不能少!你们温家,从上到下,就没一个好东西!不如死绝了算了!省得祸害人!”
“对不起…王叔…对不起…” 温星遥几乎是本能地,从床上滑下来,噗通一声跪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额头抵着肮脏的地面,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耻辱而剧烈地颤抖着。
“我…我在还…我一定还…求您再宽限…”
“宽限?宽限你妈!” 王债主啐了一口浓痰在她脚边,那浓痰黏腻地贴在灰尘里,像恶心的标记。
“啧,” 他突然怪笑一声,往前逼近一步,浓重的酒气和口臭几乎喷到温星遥脸上,“不过嘛…老子看你长得…倒还凑合。年纪轻轻,这副可怜样儿,啧。” 他粗糙的手指带着油腻的汗渍,轻佻地想去抬温星遥的下巴。
温星遥猛地向后缩去,惊恐地抬头看着他。
王债主收回手,抱着胳膊,脸上露出一种施舍般的、令人恶心的笑容:“道歉顶个屁用?不如这样,你今晚…陪陪老子,” 他伸出油腻的手指,比了个“一”的手势,“伺候得老子舒服了…我给你免掉一万!怎么样?够意思吧?比你在破馆子洗一辈子碗强多了!”
就在王债主带着淫笑,再次伸手想拉扯她的时候,温星遥瞬间抓住了床头柜上那个沉重的玻璃瓶。
“你他妈想干…?!” 王债主惊愕的话音未落。
温星遥用尽全身的力气,双手抡起玻璃瓶,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精准地砸向王债主那张狞笑着、凑近的脸。
“砰!”
酒瓶在王债主的额角炸开,鲜红的血液,溅射开来。
王债主发出一声凄厉的、杀猪般的惨嚎,双手捂着脸,踉跄着向后跌倒,撞在门框上,鲜血顺着他粗壮的手指缝汩汩涌出。
“啊!我的头!我的眼睛!臭!你敢打我?报警!老子要报警抓你!”
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城中村夜晚固有的嘈杂。
狭窄的隔断房里,一片狼藉,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皱着眉,忍着刺鼻的气味,封锁了现场。
温星遥的双手被冰凉的手铐铐在身后,安静地靠墙站着。
警察的询问,王债主恶毒的咒骂和指控,在她耳边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嗡嗡声,她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沾着血污、破旧帆布鞋的鞋尖。
她被带回了警局。
一个年轻警察例行公事地询问着姓名、年龄、事发经过,温星遥的声音低哑、平板,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在背诵一篇与己无关的课文。
“为什么打人?” 年轻警察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瘦弱沉默、与“伤人者”形象格格不入的女孩。
“他…要侮辱我…”
“侮辱?” 警察追问,“具体怎么侮辱?有证据吗?对方说你无缘无故袭击他,因为催债。”
温星遥沉默了,隔断房里没有监控,只有她和那个满口谎言的畜牲。证据?她的屈辱就是证据,可这证据如何呈堂?
就在这时,一个年纪稍大的老警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袋子里,是温星遥那个破旧的、人造革都脱落的钱夹。
老警察显然是刚刚仔细检查过她的随身物品,他走到审讯桌旁,将证物袋放在桌上,里面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磨损的纸片异常显眼,不是债务清单,而是那张最新的精神科诊断书和处方笺。
老警察拿起那张纸,凑近灯光,仔细看了看上面的诊断结论和密密麻麻的药名,他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眼神变得异常复杂。
他走到温星遥面前,声音带着一种不同于年轻警察的厚重感:
“温星遥?”
温星迟缓地抬起头。
老警察扬了扬手里的诊断书,声音很轻:“重度抑郁,伴创伤后应激,盐酸帕罗西汀,米氮平…” 他念着那些药名,“多久了?”
温星遥最终只吐出两个字:“…两年。”
老警察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无奈、怜悯、以及对这个操蛋现实的无力感。
他走到年轻警察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年轻警察的脸上露出惊讶和一丝恍然,随即看向温星遥的眼神也复杂了许多。
又过了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几个小时,温星遥被暂时关在一个狭小的留置室里,她抱膝坐在冰冷的铁质长椅上,脸埋在膝盖里,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疲惫。
也许,就这样被关起来,也好?至少暂时不用面对那无休止的债务和绝望?
留置室的门被打开了,还是那个老警察。
“温星遥,出来吧。”
温星遥茫然地抬起头。
“对方同意调解了。” 老警察看着她,“你…可以走了。”
可以走了?
温星遥机械地站起身,跟着老警察走出警局,她站在警局门口冰冷的台阶上,却不知该去往何方。
老警察站在她身边,递给她那个装着钱夹和诊断书的证物袋。
“小姑娘,回去吧,好好活着。”
她低头,借着路灯惨白的光,看着透明袋子里那张印着冰冷结论的纸,那张差点让她“进去”的诊断书,此刻却成了她走出警局的“通行证”。
原来,这病,竟成了她在这深渊里,唯一的“免死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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