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口混合着泥土芬芳和羊粪精华的泥巴球精准投喂进刘志军的嗓子眼，张耀祖就隐约觉得自个儿这双招子有点不太对劲。
也不是啥大毛病，不疼不痒，就是偶尔看人的时候，会花那么一下下，跟老电视信号不稳似的，雪花一闪，然后又好了。
比如现在，他又跟个街溜子似的，晃荡到了知青点院外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假模假式地仰头研究鸟窝，实则两只耳朵支棱得跟雷达似的，全力接收着屋里传出的动静。
屋里，刘志军那尖细的嗓音压得低低的，但那股子恨意和算计劲儿隔着一堵土墙都透出来了，正跟另外两个男知青——孙卫国和李建军嘀嘀咕咕开小会。
…赵铁柱那莽夫！蠢货！必须给他个深刻的教训！让他知道知道厉害！刘志军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昨天让我出了那么大丑！这事没完！
张耀祖蹲在树下，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心说你那丑纯粹是自己脚滑外加嘴欠，跟人家赵铁柱有半毛钱关系？欺软怕硬的玩意儿！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把眼睛凑到窗户纸一個破洞跟前，想看得更清楚点。
就这一眼，坏了菜了。
他视线猛地一糊，眼前像是突然蒙上了一层毛玻璃，白茫茫一片，紧接着又唰地一下变得异常清晰，清晰得有点过分，连刘志军眼镜片上沾的泥点都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他就看见，刘志军那梳得油光水滑的脑袋顶上，竟然飘着一团灰不拉几、不断翻滚扭曲的雾气，那雾气跟活物似的，里面影影绰绰，好像还有些动态画面闪过？仔细一瞅，好像是赵铁柱被支书骂得狗血淋头、蔫头耷脑的模样，又好像有周晓白对他刘志军投来崇拜感激的小眼神…
卧槽？！张耀祖吓得猛地往后一仰头，后脑勺差点磕树上。
啥玩意儿？幻觉了？锅底灰吸多了中毒了？产生幻视了？
他赶紧使劲揉了揉眼睛，又甩了甩头。
深吸一口气，再次小心翼翼地凑到窗户洞前。
再看过去，那团灰雾还在！不仅还在，翻滚得更剧烈了，里面那些算计人的画面走马灯似的变换，更加清晰了！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灰雾里散发出的恶意和嫉妒！
他心脏砰砰狂跳，视线下意识地往旁边挪。
看向那个叫孙卫国的知青头上。孙卫国是个老好人，墙头草，没啥主心骨。
他头顶也飘着一团气，颜色淡点，是种浑浊的、犹豫不决的土黄色，里面的画面模糊不清，像是在害怕得罪刘志军，又觉得这样背后捅刀子不太地道，左右摇摆。
再看另一个叫李建军的，头上那团气更淡，几乎是透明的，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德行，画面里就是他自个儿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的悠闲样。
张耀祖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彻底懵逼了。
这他妈…这难道是…传说中…开了天眼了？能看透人心了？天眼通低配青春体验版？
锅底灰还有这副作用？打通任督二脉附带赠品？买一送一大酬宾？
他这边正怀疑人生呢，屋里刘志军的阴谋己经到了尾声。
…就这么定了！等会儿咱们就去跟支书汇报！就说赵铁柱破坏劳动工具，消极怠工，抗拒改造！最关键的是！刘志军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丝阴狠，就说他昨天摔跤行为诡异，疑似…疑似中了邪！搞封建迷信！
另外两人唯唯诺诺地应着，孙卫国头上的黄气剧烈波动，李建军头上的透明气晃了晃，依旧事不关己。
张耀祖一听，火气噌地就顶到了天灵盖！
好你个刘志军！真他娘的毒啊！打小报告扣帽子也就算了，还扯上中邪？封建迷信？这顶大帽子要是扣实了，赵铁柱那憨憨就不是挑粪那么简单了！搞不好得倒大霉！这年头沾上这个，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行！绝对不行！得给他搅和黄了！必须黄！
怎么搅和？
首接冲进去指着刘志军鼻子骂？不行，没证据，反而打草惊蛇。
他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有了！你们不是要去找支书打小报告吗？小爷我先去一步，给你们把路挖成坑！
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嗖地一下从树下弹起来，铆足了劲就往大队部跑，两条小短腿倒腾得跟风火轮似的，恨不得脚底板擦出火星子。
支书正好蹲在大队部门口的石墩子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皱着，不知道在愁啥。
张耀祖一阵风似的冲过去，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呼哧带喘，小脸跑得通红：支…支书伯伯！不好…不好了！
哎，耀祖啊？咋了？让狗撵了？支书抬起头，被这小子的架势弄得一愣。
不…不是…张耀祖上气不接下气，故意把气喘得更大声，我刚刚…刚刚路过知青点…听到…听到刘志军叔叔他们说…
他们说啥了？你慢慢说。支书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们说…他们说赵铁柱叔叔中邪了！昨天摔跤是撞见不干净的东西了！张耀祖瞪着一双‘纯洁无瑕’、‘充满惊恐’的大眼睛，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他们还说要来跟您汇报，让您赶紧请个跳大神的来驱邪呢！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吓死我了！
啥？！支书一听，猛地站起来，手里的烟袋锅子都差点掉地上，脸色瞬间黑得像锅底，胡闹！简首是放他娘的狗臭屁！新社会了！红旗飘飘！还搞这套封建迷信的糟粕！这个刘志军！我看他思想坏透了！根子上就烂了！
正骂着呢，刘志军就领着孙卫国和李建军，一脸‘正气凛然’、‘为民除害’的表情过来了。
支书！我们有重要情况要向您反…
反你个腿！闭嘴！支书正在气头上，烟袋锅子首接差点戳到刘志军鼻尖上，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刘志军！你脑子里灌的都是大粪汤吗？啊？什么中邪？什么撞鬼？你想干什么？你想复辟封建旧社会啊？！我看你才需要好好改造改造你这满脑子资产阶级腐朽思想！你这就是典型的牛鬼蛇神！
刘志军首接被这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给干懵了，张着嘴，像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全堵在了嗓子眼儿里，一个字都蹦不出来：我…我没有…支书，您听我说，我是说赵铁柱他…
他什么他！我看你就是闲出屁了！整天不琢磨着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净整这些歪门邪道！搬弄是非！破坏知青团结！支书根本不容他辩解，越骂越气，今天你们仨！别的工作都停了！给我挑粪去！把东头那个粪坑挑干净！挑不完别想吃饭！
刘志军、孙卫国、李建军三人彻底傻眼了，脸涨成了紫红色，跟吞了苍蝇一样，憋屈得要死，想解释，可支书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容他们插嘴，被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张耀祖躲在不远处的墙角，探出半个脑袋，看着这精彩的一幕，心里乐得恨不得原地翻两个跟头。
该！活他妈该！让你毒！让你算计！撞枪口上了吧？舒服了吧？
他美滋滋地看着刘志军头顶那团灰气跟开了锅的滚水一样剧烈翻滚、膨胀，颜色都从灰色气成了黑灰色，里面全是憋屈、愤怒、懵逼和难以置信，那怨气都快凝成实质了。
啧啧啧，这心态，崩得稀碎稀碎的，拼都拼不回来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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