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鸾的话，如最终的敕令，回荡在金銮殿上。
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疯了的帝师，指认毒经。
新任的提督，宣读罪行。
开国的皇帝，亲手焚烧。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
一场神圣而恐怖的，改朝换代的献祭。
文武百官，跪在地上，身体冰冷。
他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们知道，自己正在见证一段，足以被后世记载千年的历史。
而他们，是这段历史中，最卑微的尘埃。
君夜玄看着顾清鸾，眼中满是纵容。
“准。”
他只说了一个字。
这个字，却决定了天下所有读书人的命运。
“来人。”
君夜玄威严的声音响起。
“去翰林院，将各类经史子集，各取一部，呈上殿来。”
“是！”
内侍领命，躬身快步退下。
大殿之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等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疯疯癫癫的老人身上。
太师刘健，被两个小太监搀扶着。
他双目无神，口中还在不停地喃喃自语。
“毒……都是毒……”
“字里行间，皆是剧毒……”
他的样子，可悲又可怜。
就在此时，一个带着哭腔的年轻声音，打破了沉寂。
“陛下！娘娘！万万不可！”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身穿翰林院学士官服的年轻人，从人群中连滚带爬地跪行而出。
他正是太师刘健最得意的门生，张瑞。
“张学士，你放肆！”
一名官员低声喝斥。
张瑞却恍若未闻。
他重重地叩首在地，额头一片血红。
“陛下！娘娘！”
他的声音充满了悲痛。
“恩师他……他己经神志不清了！”
“您让他来指认所谓的‘毒经’，这……这岂不是儿戏？”
“他若是指了一本农书，难道我们就要将天下农书尽数焚毁吗？”
“他若是胡乱指了一首诗词，难道我们就要将千年的风雅都付之一炬吗？”
“一个疯子的话，如何能做定夺国策的依据？”
“这……这不合法理，更不合情理啊！”
他这番话，说得极有技巧。
他没有质疑“言毒”的理论。
他只是在质疑，让一个疯子来做判断的荒谬性。
这让许多刚刚被彻底击溃心理防线的官员，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对啊！
刘太师己经疯了！
一个疯子的话，怎么能当真！
这整件事，从根本上就是不成立的！
一股新的骚动，开始在人群中酝?醸。
顾清鸾看着跪在地上的张瑞，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垂死挣扎。】
【他以为，他找到了一个逻辑上的漏洞。】
【可他不知道，我需要的，恰恰就是刘健的‘疯’。】
【因为，只有疯子，才会说出最清醒的真话。】
顾清鸾没有开口。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君夜玄接收到她的心声，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你的意思是，朕与皇后，在拿国策当儿戏？”
皇帝冰冷的声音，让张瑞浑身一颤。
“臣……臣不敢！”
他连忙叩首。
“臣只是……只是担心恩师他胡言乱语，会亵渎了圣贤，也……也扰乱了娘娘的净化仪式。”
他巧妙地将自己的行为，包装成了维护皇后的权威。
“哦？”
顾清鸾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张瑞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他以为自己说动了皇后。
“回禀娘娘！”
他连忙说道：“恩师一生，最重教化。”
“他心中所念，无外乎‘仁义礼智信’。”
“臣斗胆，恳请陛下与娘娘恩准。”
“由臣，在一旁侍奉恩师。”
“用他平日里最熟悉的圣贤之言，来引导他，唤醒他心中最深处的记忆。”
“如此，他所指认的，或许才是他心中，真正认为与‘仁德’相悖之物。”
“这样，才不至于出现指鹿为马的荒唐事，才能让这场净化仪式，名正言顺，无可指摘！”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表现了自己的孝心，又维护了仪式的“合理性”。
不少官员，都暗暗点头。
觉得此法，甚好。
顾清鸾闻言，竟轻轻地笑了。
“准了。”
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张瑞愣住了。
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都还没来得及用上。
皇后娘娘，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他心中涌起一股狂喜。
太好了！
只要能让他在一旁引导。
他就有绝对的把握，让恩师指向一本无关紧要的杂书。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神医毒妃：残王他读取心声杀疯了甚至，指向一本佛经，或者道藏！
如此一来，这场焚书之举，就将变成一场天大的笑话！
“谢……谢皇后娘娘天恩！”
张瑞激动地叩首。
就在这时，内侍们己经抬着数个沉重的箱子，走上了大殿。
箱子打开。
一本本装帧古朴的典籍，被一一取出，整齐地摆放在刘健面前的地面上。
《论语》、《孟子》、《大学》、《中庸》。
《诗》、《书》、《礼》、《易》、《春秋》。
……
每一本，都是构成这个世界根基的基石。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千年墨香。
却让所有文官，都感到了一阵阵的心悸。
张瑞连忙跪行到刘健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搀扶住他。
“恩师，您看。”
他的声音，温柔而充满引导性。
“这些，都是您读了一辈子的书啊。”
“您还记得吗？您曾教导弟子，‘克己复礼为仁’。”
“‘仁’，才是我辈读书人，一生的追求。”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一本佛家的《金刚经》，往刘健的手边，推了推。
“恩师，您再想想，是何物，最与‘仁’道相悖？”
“是那些虚无缥缈的轮回之说，还是那些不事生产的方外之言？”
他的引导，己经露骨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疯癫的刘健。
只见刘健的目光，呆滞地扫过地上的书籍。
他的口中，依旧在喃喃自语。
“毒……都是毒……”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焦点。
仿佛这些承载着华夏文明的典籍，在他眼中，与地上的砖石，没有任何区别。
张瑞的心，开始往下沉。
他发现，恩师的疯，比他想象的，还要彻底。
他根本，无法引导。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时。
顾清鸾的声音，再次响起。
“陛下。”
“臣妾以为，‘言毒’己深入太师的骨髓，蒙蔽了他的双眼。”
“让他用眼去看，用手指认，恐怕是看不清，也指不准的。”
君夜玄心领神会。
“那依皇后之见呢？”
顾清鸾的目光，落在了那些书籍之上。
“毒，是一种气息，是一种感觉。”
“它根植于人的神魂深处。”
“不如，取来文房西宝。”
“让太师，将他神魂深处，感受到的那个最毒的‘毒源’，亲手写下来。”
“如此，方能首指本心，绝无错漏。”
此言一出，张瑞的脸色，瞬间煞白。
完了！
他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他可以引导恩师的手指。
却绝对无法，引导恩师心中，写出的那个字！
“皇后娘娘圣明！”
君夜玄朗声说道。
“笔墨伺候！”
很快，一张巨大的空白雪浪纸，在刘健面前铺开。
一方古砚，一锭徽墨。
一名小太监，用朱砂，染红了清水。
亲自研磨。
一时间，整个大殿，都弥漫开一股混杂着墨香与朱砂气息的，诡异的味道。
一支硕大的狼毫笔，被蘸满了血红的朱砂墨。
递到了刘健的手中。
“刘太师。”
君夜玄的声音，带着一股奇异的魔力。
“忘了这些书吧。”
“看着朕。”
刘健那涣散的瞳孔，竟奇迹般地，有了一丝聚焦。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看向了龙椅之上的君夜玄。
君夜玄的声音，变得低沉而缓慢。
“告诉朕。”
“千百年来，禁锢你，束缚你，让你明知是错，却不得不遵从。”
“让你明知是恶，却不得不称之为善。”
“让你如今，痛不欲生，疯癫至此的。”
“那万毒之源，究竟是……”
“哪一个字？”
刘健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手中的那支笔，也跟着疯狂地抖动。
血红的朱砂墨，滴落在雪白的纸上，晕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红梅。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野兽般的嗬嗬声。
他的眼中，流出了血泪。
他仿佛，正在与自己灵魂深处的某个魔鬼，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啊——”
突然，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长啸。
他猛地举起笔。
用尽了全身最后的气力。
在那张巨大的白纸之上，疯狂地，写下了一个字。
笔落。
人倒。
刘健双眼一翻，彻底昏死了过去。
大殿之内，静得能听到一根针掉落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张纸。
只见那雪白的纸上。
一个用血红朱砂写就的，巨大而扭曲的字，正张牙舞爪地，盘踞在那里。
仿佛一个，从地狱深处爬出的，远古凶兽。
那个字是——
**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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