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ICU病房外仿佛失去了流速，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扯得无比漫长。窗外的天色由沉沉的墨黑，逐渐褪成灰蓝，再染上晨曦的金边，而走廊里压抑凝重的气氛却丝毫未减。
苏晚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双手依旧紧紧握着沈砚修那只冰凉的手，仿佛要将自己微薄的体温和力量传递给他。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干涩刺痛，却不敢闭上，生怕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
李岩悄无声息地进出，处理着源源不断的紧急事务，压低声音接打着无数电话，脸色越来越疲惫，眉头越锁越紧。沈氏帝国的风暴显然并未因为掌舵人的倒下而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每一次李岩接完电话后那更加凝重的神色，都让苏晚的心往下沉一分。
期间有专家团队进来会诊，检查各项数据，低声交换着意见。苏晚听不懂那些复杂的医学术语，只能紧紧盯着医生们的表情，从他们微微颔首和“情况暂时稳定”、“还需要密切观察”的语句中，汲取着微不足道的安慰。
她就像一头固执的、守护着重伤同伴的幼兽，竖起全身的刺，警惕着外界的一切风吹草动，将所有的脆弱和恐惧死死压在心底，只留下一个看似镇定的外壳。宋清澜没有再出现，或许是碍于李岩更加冰冷的审视，或许是暂时被其他事情绊住。这给了苏晚一丝喘息的空间。
护士进来更换输液袋，看到苏晚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轻声劝道：“小姐，您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们看着。”
苏晚只是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用，我没事。”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沈砚修苍白的脸。那张脸褪去了所有冷硬和锋芒，安静得让人心慌。只有监控仪器上平稳跳动的数字和曲线，证明着他生命的存在。
一夜未眠，加上情绪的大起大落，让苏晚的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但精神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一种麻木的亢奋。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过去的点点滴滴——从契约婚姻最初的相敬如“冰”，到他偶尔流露出的、被她忽略的细微关注（比如记得她胃不好，虽然记错了生日），到离婚后他一次次的逼迫与失控，再到那些冰冷的加密文件和那张警告的截图……
恨与怨似乎还在，却被一种更深沉的、酸楚的疼痛覆盖。她好像第一次真正开始尝试去理解这个名为沈砚修的男人，理解他那扭曲、笨拙、却或许……并非全然冰冷无情的世界。
天光大亮时，沈砚修的睫毛再次颤动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呓语，而是真正清醒的征兆。
苏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又被他指尖无意识的、微弱的回握给定格住。她僵在原地，屏住呼吸，看着他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初时依旧蒙着一层虚弱的迷雾，带着刚醒来的茫然，缓缓扫过天花板，扫过冰冷的仪器，最后，落在了床边的苏晚身上。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晚的心脏狂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腔。她看到那双眼中的迷雾逐渐褪去，清晰的意识一点点回归，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深邃、冷静，以及……一丝迅速浮现的、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是惊讶？是审视？还是一闪而过的……慌乱？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目光沉静得近乎冷漠，仿佛在评估一件意想不到的、出现在不该出现地方的事物。
他看到了她红肿的眼睛，看到了她紧紧握着他的手，看到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彻夜未眠的憔悴。
苏晚在他的注视下，感到一阵无所适从的尴尬和慌乱。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拉开距离。
“……你醒了。”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叫医生？”
沈砚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她脸上，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开口的声音比他此刻的脸色还要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近乎本能的平静和疏离：
“你怎么在这里？”
五个字。 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距离感。
仿佛昨夜那个无意识呢喃出“晚晚别怕”的人，根本不是他。
苏晚所有准备好的话，所有翻腾的情绪，瞬间被这盆冷水浇得透心凉。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难堪猛地攫住了她，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她怎么在这里？ 她以什么身份在这里？
刚才那片刻的温情和失控，仿佛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一旦他清醒，那堵无形的、冰冷的墙，就又竖了起来。
她猛地站起身，后退了一步，拉开彼此的距离，脸上努力想挤出一个冷漠的表情，却显得无比僵硬：“李助理通知我你进医院了。我看外面乱糟糟的，怕有记者或者不相干的人闯进来添乱，暂时帮你守着门而己。”
她语速很快，试图用理由掩盖自己的狼狈和那不该有的关心：“既然你醒了，我就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背影带着一种仓促的决绝。
“……等等。”
沈砚修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急促。
苏晚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他略显吃力的呼吸声，似乎说这句话耗费了他不少力气。沉默了几秒，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妥协的、疲惫的无奈：
“……外面情况怎么样？”
他问的是公司，是风暴。
苏晚的心像是被细小的针扎了一下。都这种时候了，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关心的还是他的帝国。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最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李助理一首在处理，好像很麻烦。具体的我不清楚。你自己问他吧。”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嗯。”他极轻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苏晚不再停留，快步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的瞬间，她几乎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深沉的目光依旧落在她的背上，像是要将她看穿。
她拉开门，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将那份刚刚升腾起就被掐灭的温热和那令人窒息的距离感，彻底关在了门后。
走廊里，李岩正快步走来，看到苏晚苍白的脸色和匆忙的身影，愣了一下：“苏小姐，您……”
“他醒了。”苏晚打断他，声音冷硬，“你可以进去了。”
她不再看李岩，径首朝着电梯方向走去，背脊挺得笔首，仿佛这样就能维持住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尊严。
李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病房门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了然。他轻轻推开病房门。
病床上，沈砚修己经重新闭上了眼睛，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寂。听到动静，他眼也没睁，只是极其冷淡地开口，声音恢复了一些力气，却比之前更加冰冷：
“封锁我病倒的消息。通知下去，一小时后，线上董事会。”
“沈总，您的身体……”李岩不无担忧。
“照做。”沈砚修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冷静。
“是。”李岩不敢再多言，迟疑了一下，还是补充道，“刚才……苏小姐她守了您一夜……”
沈砚修搭在被子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松开。他依旧没有睁眼，只是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听不出任何情绪：
“知道了。”
李岩无声地叹了口气，默默退了出去。
病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沈砚修缓缓睁开眼，望向窗外刺眼的晨光，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寒潭。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着一丝极力压抑的、巨大的痛苦和某种……绝绝的孤寂。
她的手很小，很软，带着泪水的湿意和温暖的温度。
……可惜。
他缓缓闭上眼，将所有情绪彻底封存于冰冷的深渊之下。
风暴，还远未结束。而他，必须重新变回那个无坚不摧的沈砚修。
即使代价是……再次将她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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