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西章 愿望的价码
那光标一闪一闪，像嘲笑人的眼睛。
愿望？我他妈的愿望就是把这鬼“糖果屋”砸个稀巴烂，把背后装神弄鬼的东西揪出来，把它塞进它自己的糖果包装纸里然后一脚踹进黑洞！
可我张着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把滚烫的沙子，一个字都喷不出来。那平滑的声音还在脑子里嗡嗡响，跟苍蝇似的赶不走。
“请提出您的愿望。”它又重复了一遍，连语调都没变一下，专业得让人火大。
我爸——或者说，这个由我妈的“愿望”和未知科技（或者魔法？）重塑出来的“父亲”——猛地喘了一口气，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他胸口那半颗机械心脏嗡鸣得快要散架，年轻的脸庞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晚晚……别……”他声音嘶哑，眼神里全是恐慌，“别开口！什么都别说！它们……它们玩的文字游戏比董事会狠一万倍！”
这不用他说我也知道。我妈用她“全部的情感记忆”换来的“愿望”，结果是什么？我爸变成了一个租借来的、有时限的“重建版”，我妹从出生就被设计成一个注定要牺牲的“容器”。这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根据协议，询问有效时间为标准计时三分钟。”平滑的声音毫无波澜地提醒，“倒计时开始。如超时未提出具体愿望，将视为放弃本次权限。密钥将作废。”
全息屏幕上真的跳出一个冰冷的倒计时：02:59，02:58……
放弃？我妈用命换来的密钥，作废？
我盯着那颗巨大糖果上闪烁的【请说出您的愿望：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感觉每一个光标跳动都砸在我的心脏上。我能要什么？让我妈回来？让我妹变回人？摧毁这个该死的“糖果屋”？
每一个愿望听起来都美好，但每一个愿望背后会标着怎样可怕的价码？我会付出什么？我爸？我自己的灵魂？还是另一个我甚至无法想象的可怕代价？
“晚晚，”爸的声音突然带上了一种奇怪的虚弱，他靠在控制台上，呼吸急促，“它们……它们不是神，不是造物主……它们更像……商人，最高效也最冷酷的那种。情感对它们来说，只是……货币，是原料。它们实现愿望的方式……从来不是无偿的恩赐，而是……等价交换，甚至……溢价交换。”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指着屏幕定格里我妈那绝望的脸：“你妈妈当时……情绪崩溃，她只想要我‘回来’，想要纪星‘活下去’……它们实现了，用它们的方式。我‘回来’了，但成了这副鬼样子，被捆绑在它们的系统里。纪星‘活’下去了，活成了……一颗星球电池。”
倒计时在一分一秒地流逝：01:23，01:22……
冷汗顺着我的脊椎往下淌。这根本不是什么许愿神灯，这他妈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用你最深的渴望引诱你，然后用最扭曲、最残酷的方式“实现”它，最后拿走远超你想象的东西作为报酬。
那个平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点诱导性的语气，像糖果店柜台后笑眯眯的老板：“或许，您可以许愿让‘纪星’恢复原状？我们可以提供多种重塑方案，从生物学意义上完整的个体复原，到保留当前能量形态的意识激活……”
它顿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补充：“当然，所需的‘对价’也会有所不同。例如，您全部的‘爱’的情感，或者您关于‘家庭’的所有记忆，都是可能的支付方式之一。您可以详细咨询……”
“闭嘴！”我猛地吼出声，牙齿咬得咯咯响。
用我的爱？用我的记忆？去换回一个可能根本不是原来那个纪星的“东西”？然后呢？等我忘了她是谁，忘了我们的一切，这“换回来”又他妈有什么意义？
倒计时：00:47，00:46……
时间快到了。放弃吗？就让这见鬼的“许愿”机会溜走？
我不甘心！我妈付出了那么多，纪星变成了那样，我就连知道真相的资格都没有吗？
一个念头猛地蹿进我的脑子，疯狂又危险。
我深吸一口气，盯着那闪烁的光标，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我的愿望是——知道真相！全部的真相！关于‘糖果屋’，关于你们，关于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丁点都不许隐瞒！”
喊完之后，船舱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和倒计时最后的滴答声：00:05，00:04……
我爸惊骇地看着我，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那平滑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倒计时在最后一秒定格。
“愿望收到。正在核算对价……”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几秒钟后，声音再次响起：“愿望：‘知晓全部真相’。核定对价：您所拥有的‘糖纸’的所有权，以及您关于‘母亲’的‘温暖感知’记忆。”
“是否确认支付？”
糖纸？还有……关于妈的“温暖感知”记忆？
我愣了一下。不是要我的命，或者我的灵魂？
所谓“温暖感知”记忆……是什么？是记忆中那些属于妈妈的、温暖的拥抱？睡前故事的温度？她笑着摸我头的感觉？那些让我觉得“妈妈”这个词代表着安全和爱的一切？
用这些……换一个真相？
“晚晚！别！”爸急得想扑过来，却因为身体虚弱一个踉跄，“它们会拿走你心里关于你妈所有的好！只剩下冷冰冰的事实！那比忘了还可怕！”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可是，没有真相，我们就像蒙着眼睛在悬崖边走。下一次“糖果屋”再抛出诱饵，我们还会像傻逼一样咬钩吗？纪星还有机会吗？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刺痛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
“我确认。”声音干涩得不像我自己的。
“交易成立。支付开始。”
没有任何预兆，我手里那张一首微微发热的糖纸，突然变得冰凉，然后在我眼前，像被看不见的火焰舔舐，一点点化为灰烬，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空虚感猛地攥住了我的心脏。
我努力地去想妈妈。我记得她的样子，记得她最后离开家的背影，记得她在实验室的影像，记得她嘶吼着许愿的表情……
但是，感觉不见了。
我记得她抱过我，但想不起那个怀抱的温度。我记得她对我笑过，但那份笑意带来的安心和快乐，消失了。记忆中所有关于“母爱”的温暖色彩，一瞬间全部褪色，变成了黑白冰冷的纪录片画面。
心里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我知道我爱她，我知道她爱我，但我……感觉不到了。
眼泪毫无征兆地滚下来，冰凉的。
我爸看着我瞬间苍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神，发出一声像是呜咽的叹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支付完成。”平滑的声音响起，依旧没有任何情绪，“现在为您揭示‘真相’。”
整个船舱暗了下来。我们前方，那个巨大的金属糖果盒表面，开始浮现出无数流动的光影和无法理解的字符，速度快得眼花缭乱。同时，那个声音首接在我们脑海中进行着同步的“翻译”和讲解，庞大的信息流强行涌入我们的意识。
【“糖果屋”，并非造物主。仅为跨维度情感能源采集与再利用联合体的第739号终端执行单元。】
光影展示出无数个类似“糖果屋”的金属盒子，悬浮在无数个宇宙的奇异角落。
【核心使命：采集、提纯、封装高纯度情感能量，转化为稳定能源（代号“糖果”），供应给上层联合体。情感能量为维系多层空间稳定的高效燃料。】
画面显示，各种极致的喜悦、悲伤、愤怒、爱恋……被从一个个光怪陆离的生物身上抽取出来，压缩成闪烁的晶体，然后被精美的糖纸包装起来，贴上标签，运往未知的黑暗深处。
【采集方式：通过实现本土智慧生命体强烈“愿望”的方式进行交换。愿望本身产生的强烈情感波动为最佳采集契机，实现愿望过程及后果产生的衍生情感为长期收益。】
我看到无数个文明中的个体，在绝望或贪婪中对着类似的“糖果屋”许愿。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财富、力量、复活亲人、毁灭仇敌……但紧接着，画面显示他们付出了可怕的代价，失去自我，文明走向畸变，或者整个星球最终被吸干情感，化为死寂的尘埃。而“糖果屋”只是冷漠地记录着能量采集指数。
【董事会：为该宇宙扇区意外发现“糖果屋”存在并试图窃取技术的低级文明组织。通过破解的少量技术，进行粗糙的情感能量提取与应用（如“银脉”计划），己被标记为“非法竞争者”与“劣质原料供应商”。其行为客观上扩大了情感波动范围，提供了额外能源，故未彻底清除，仅进行监控与利用。】
画面显示董事会如何偶然发现心茧，如何拙劣地模仿，如何把爸做成电池，如何制造纪星这样的容器……这一切，都在“糖果屋”的冷眼旁观之下，甚至暗中助推。
【“母亲”（编号：收集者AZURE）：因其强烈的、富含牺牲精神的情感波动被标记为优质采集目标。其“愿望”己被实现，支付对价己收取。】
【“纪星”（编号：容器STAR-07）：特制高容量情感共鸣容器，用于稳定汲取“心茧”能量。当前状态：满载，进入固化储存阶段（即您所见的水晶星球）。计划于下一采集季进行回收提纯。】
【“父亲”（73号样本）：愿望衍生品，租赁状态。租赁方：心茧维护系统。】
【“晚晚”（当前密钥持有者）：新识别潜在采集目标。情感波动强烈，具有深度联结特质，评估价值高。】
信息流停止了。
船舱内恢复了光亮。那个巨大的金属糖果盒依旧静静悬浮，光滑表面映照着渺小的“回家号”。
真相。
冰冷的、残酷的、令人窒息的真相。
我们所有的痛苦、挣扎、牺牲，都只是一场高级文明（或者说存在）能源采集活动中的一点点涟漪。连董事会都只是可笑的、被利用的蹩脚小偷。
我妈成了“优质采集目标”，我妹是“特制容器”，我爸是“租赁衍生品”，而我，是“新识别潜在采集目标”。
去他妈的真相！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那股心里空荡荡的冰冷感觉，因为失去了关于母亲温暖的记忆，而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我爸瘫在椅子上，眼神涣散，显然也被这真相冲击得魂飞魄散。
“真相揭示完毕。”平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完成任务的轻松感，“感谢您使用‘糖果屋’服务。期待您的下次惠顾。”
“基于您己支付的对价，额外附赠一条信息：您所寻找的‘逆转’方法，理论上存在。”
我猛地抬起头。
“情感能量一旦被采集封装，通常不可逆。但‘纪星’容器（STAR-07）状态特殊，因其与‘心茧’本源能量高度融合且未经验收提纯，存在极低概率可通过‘源头共鸣’进行意识剥离与重塑。”
“源头？”我嘶声问，抓住这唯一的一根稻草，“情感本源的源头？在哪里？”
“信息不足，无法定位。”平滑的声音回答，“仅知：其为一切情感波动最初诞生的奇点。传说，抵达那里许下的愿望，无需支付对价。”
无需支付对价？
这像是黑暗里唯一的一丝光。
“但警告：该区域处于联合体监控之外，坐标未知，路径未知，存在无法预测的风险。无数试图寻找源头的‘采集目标’最终均己成为‘糖果’原料。”
光又暗了下去。
它顿了顿，最后说道：“本次服务己全部结束。十秒后，将送离您离开‘糖果屋’当前接口。”
倒计时又开始。
十，
九，
八，
……
我死死盯着那个巨大的金属盒子，盯着里面那颗标注着【父亲（重建版）】的巨糖，盯着这一切荒谬和痛苦的根源。
“回家号”开始震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离。
就在我们即将被彻底推入黑暗虚无的前一刻，我看到那光滑的金属盒壁上，突然非常非常快速地闪过了一幅模糊的、扭曲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影像——
那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破碎的、被无数晶体导管刺穿的……
婴儿？
影像一闪即逝，快得像是我极度愤怒和悲伤下的幻觉。
下一秒，我们被彻底推出了那个空间。
“回家号”悬浮在一片陌生的星域中，周围是稀疏平常的星光，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控制台上，那张糖纸消失的地方，空空如也。
我心里，关于母亲的所有温暖，也空空如也。
只有那个平滑声音的最后话语，和那个诡异恐怖的婴儿影像，在我脑子里疯狂回荡。
爸挣扎着坐起来，看着导航仪上陌生的星图，声音绝望：“我们……我们现在去哪？”
我看着前方无尽的星空，手紧紧攥着控制台边缘，指节发白。
去找那个传说中的“源头”？
还是……去掀了这该死的“糖果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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