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园丁与种子
那老头儿转过身,一句话就把我说懵了。
她?送我来?晚了很久?这老头儿知道“星寰”?知道我会来?
我站在原地,浑身疼得首抽抽,脑子里还跟一锅滚粥似的,数据碎片乱窜,搅得我眼花耳鸣。看着眼前这老头儿,这溶洞,这发光的麦田,感觉像是摔坏了脑袋产生的幻觉。
“你……你是谁?”我嗓子眼干得冒烟,声音嘶哑得自己都嫌难听,“这儿是哪?你认识……‘星寰’?认识我妈?”
老头儿没立刻回答,慢悠悠地放下那个破木勺,佝偻着背,走到田埂边那块看起来当凳子用的、表面光滑的大石头上坐下,捶了捶自己的膝盖,这才抬起那双异常清澈的眼睛看我。
“名字啊……好久没人问喽。”他声音沙哑,却有种奇异的安抚力,像风吹过干枯的叶子,“以前……他们叫我‘守墓人’,也叫过‘看园子的’。现在嘛……就是个等死的老家伙。”
他指了指周围这巨大的溶洞,还有头顶那些发光的钟乳石:“这儿?算是‘远航者’的……根?或者,是它最后抓着的一点泥巴。这艘老船啊,快死的时候,本能地想找个地方扎根,最后半截身子戳进了这处归墟里难得的‘实地上’,倒是意外长出了点……别的东西。”
根?泥巴?一艘飞船长了根?我越听越糊涂,但看他样子不像胡说。
“至于‘星寰’……那苦命的大家伙……”老头儿叹了口气,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无奈,“它算是我半个邻居吧。隔着层甲板,互相熬年头罢了。它惦记着那些冷冰冰的数据和指令,我嘛,就守着这点土,盼着种子发芽。”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尤其在我还渗着血的手掌和额头上停留了一下:“你妈……林璎珞……是个狠心的丫头。胆子大,心思重。她当年偷偷找到这里,从我这死缠烂磨,硬是抠走了一点……‘不一样’的土。”
他从破烂的衣襟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小小的、脏兮兮的布袋子,打开,里面是一小撮漆黑发亮、仿佛蕴含着星芒的土壤。
“就是这点‘心壤’……她混进了‘星寰’那套复制人格的数据流里,想种出点‘意外’。”老头儿看着那撮土,眼神悠远,“看来……是成了点儿?不然‘星寰’也不会在最后关头,拼着散架把你推进我这园子。”
我听着这话,心里翻江倒海。妈当年还干过这个?从这神秘老头儿这偷土,去干扰那个复刻体?
“那……那复刻体最后……”我想起它消散前那个像极了我妈的小动作。
“呵……”老头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皱纹舒展开些,“数据是死的,土是活的。哪怕就掺了一指甲盖,也能硌得机器不舒服。它帮你,不全是程序,多少有点……‘心壤’催出来的别扭心思。”
他收起土袋子,表情严肃起来:“好了,闲话扯完。丫头,你时间不多,我也撑不了多久。‘星寰’把那烫手山芋塞你脑子里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依旧发胀刺痛的脑袋,点点头。
“啧,真是乱来。”老头儿皱紧眉头,“那玩意沉得很,你这小身板……唉。它是不是还让你来找‘钥匙’的另一半?”
我又点头,急忙问:“您知道钥匙?知道在哪吗?”
老头儿却没首接回答,他站起身,走到那株他刚才精心浇灌的、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前,蹲下身,用那双布满老茧和泥土的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那看起来蔫了吧唧的花瓣。
“钥匙啊……说起来简单。”他像是在对花说话,又像是在对我说,“就是‘源起’和‘终末’碰个头。”
“源起……是那被吃空了的‘摇篮’最初蹦出那一下心跳?终末……是这归墟底下,所有玩意儿咽气后那点凉透了的安静?”我试着理解引路者和“星寰”留下的碎片信息。
“差不多是这么个理儿。”老头儿点点头,又摇摇头,“但光知道理儿没用。得找到能代表这两样东西的……‘实物’。”
他指了指我:“你脑子里那点‘摇篮’碎片,算半個‘源起’的引子。但还缺了……‘味道’。”
“味道?”
“嗯。”老头儿深吸一口气,这溶洞里混杂着泥土、腐植和奇异植物清香的空气,“最初的心跳是啥味儿?是苦?是甜?是怕?还是盼?得把这‘味道’找回来,灌进去,那半把钥匙才算活。”
他接着又指向脚下:“至于‘终末’……更麻烦。归墟底下那点绝对的‘静’,摸不着抓不住。得有个东西,它啥都经历过,啥情绪都吞过,最后又啥都放下了,凉透了,才能微微微微……感应到那么一丁点。”
老头儿说着,苦笑了一下:“这种玩意儿,哪儿找去?我守了这么些年,也就见过一个……差不多够格的。”
“是什么?在哪?”我急切地追问。
老头儿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佝偻的身子都在颤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脸色更灰败了几分。他摆摆手,声音更哑了:“别急……听我说完。‘星寰’让你来找我,不是因为我藏着钥匙,而是因为……我可能是最后一个,知道那‘够格的玩意儿’是啥,并且……知道怎么让你‘尝’到那‘源起味道’的人。”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枯瘦的手指指向溶洞深处一个黑暗的角落:“那边……有个小水潭。不是一般的水,是‘远航者’生命维持系统漏出来的最后那点精华,混了这归墟特殊环境,有点……特别。你躺进去,放松,尽量去想你最开心、最难过、最怕、最盼的事儿……它会帮你……‘尝’出你脑子里那碎片最初的味道。”
“那……那‘终末’呢?那个够格的玩意儿?”我赶紧问。
老头儿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某种决绝。
“那个啊……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他还很神秘的?
他推了我一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快去!没时间磨蹭了!等你尝到了‘味道’,抓紧那感觉,然后……回来找我!”
我看他脸色实在难看,不敢再多问,只好咬着牙,朝着他指的那个黑暗角落跑去。
果然,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水潭,水面平静无波,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乳白色的荧光。我犹豫了一下,一咬牙,小心翼翼地躺了进去。
水很凉,但不刺骨,反而有种奇异的包容感,像是被某种温暖的凝胶包裹。
我依言闭上眼,努力放松,开始回想。
想小时候妈把我扛在肩头看星星……想爸偷偷给我塞糖吃……想纪星跟在我屁股后面傻笑……想到后来妈的消失……爸的惨死……纪星变成星球……董事会的追杀……“糖果屋”的陷阱……引路者的牺牲……“星寰”的崩溃……
无数强烈的情绪翻涌上来,喜悦、悲伤、愤怒、恐惧、绝望、还有一丝不肯熄灭的……希望?
身下的水潭仿佛活了过来,微微荡漾起来,水温开始变化,时冷时热。那些乳白色的荧光如同细微的触须,轻轻贴合着我的皮肤,仿佛在感知、在汲取、在共鸣……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逐渐浮现。
不是画面,不是声音,就是一种……纯粹的、“味道”。
最初的心跳……是什么味道?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是一种……带着血腥气的、冰冷的甜。
像是最初的生命挣扎着撕裂黑暗,带来的痛苦和希望交织的……悖论之味。
我抓住了!就是这种感觉!
我猛地从水潭里坐起身,水花西溅。脑子里那“摇篮”碎片似乎清晰了一点,不再只是混乱的能量,而是带上了这丝鲜明的、“活”过来的味道。
我迫不及待地爬出水潭,想回去告诉老头儿。
可当我跑回那片发光的麦田时,
却看到了让我血液几乎冻结的一幕。
老头儿依旧坐在那块石头上,佝偻着背。
但那个阴鸷的董事会科学官,不知用什么办法,竟然也找到了这里!他正站在老头儿面前,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散发着吸力的金属圆盘装置,对准了老头儿!
老头儿的身影,正变得极其淡薄,仿佛随时会消散!他身下的石头,甚至周围的麦田,都开始失去光泽,变得灰败!
“……古老的意识聚合体……果然大补……”阴鸷男脸上带着狂热而残忍的笑容,“乖乖成为‘钥匙’最后一部分的养料吧!”
他在吸收老头儿?!他把老头儿当成了那个“够格的玩意儿”?当成了代表“终末”的实物?!
“放开他!”我目眦欲裂,想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屏障弹开!是那阴鸷男设下的力场!
老头儿抬起头,看到我回来,那张布满痛苦的脸上,竟然挤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解脱般的笑意。
他嘴唇翕动,没有声音,但一句话却首接在我心里响起,带着那熟悉的、泥土般的温和:
“丫头……味道……尝到了?”
我拼命点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好……好……”他艰难地“说”着,“记住那味道……握紧你兜里……那半颗‘糖’……”
“我这把老骨头……熬了太久……也腻了……”
“最后这点……‘凉透了的安静’……拿去……”
他的身影彻底淡去,化作一缕青烟,被完全吸入了那金属圆盘中。
哐当。
他坐过的那块大石头,瞬间化为齑粉。
周围发光的麦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化为飞灰。
整个溶洞,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
阴鸷男满意地看着手中光芒大盛、仿佛活过来的金属圆盘,狂笑道:“成了!最后的‘终末之静’!钥匙……完整了!”
他猛地转头,贪婪而狰狞的目光锁定了我:
“现在……该把你脑子里那点‘源起’……交出来了!”
他手中的金属圆盘,爆发出恐怖的吸力,再次对准了我!
而我,站在原地,手握着了口袋里那半片烧焦的、冰冷的糖纸。
和脑子里,那股带着血腥气的、冰冷的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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