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归途之光
醒过来的时候，脑子跟被洗衣机甩过八百遍一样，嗡嗡的，一片空白。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浑身骨头跟散了架又拿胶水胡乱粘上似的，又酸又软。
我是谁？我在哪儿？
过了好几秒，零碎的记忆才跟退潮后沙滩上的贝壳似的，一点点露出来。
糖果公爵……融化了……基地自毁了……粉色的光……困……
我猛地睁开眼！
入眼不是预想中冰冷的太空或者扭曲的废墟，而是一片……柔和的、暖白色的光。光来自头顶，不是很亮，但足够照亮西周。
我躺在一个……像是用某种温暖白玉铺成的圆形平台上？平台不大，周围是朦胧的、流动着的、如同液态光晕般的壁垒，看不到外面是什么。空气里带着一股淡淡的、像是雨后青草和某种不知名花香混合的味道，清新得让人想哭。
这是哪儿？地狱长得这么温馨吗？不像啊。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这才发现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同样散发着微光的柔软织物。谁给我盖的？
“姐……你醒啦？”
一个声音，清清脆脆的，带着点不确定和小心的试探，从我旁边响起来。
这声音……
我猛地扭头，脖子差点抻着。
平台边上，蹲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穿着有点不合身的、用某种柔软发光材料做成的简单袍子，头发有点乱糟糟的，小脸苍白，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空洞的数据流，也不是水晶星球反射的冷光，而是清澈的、带着点怯生生和巨大惊喜的……活人的眼睛。
是纪星。
缩小版的，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小的纪星。
我张着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滚烫滚烫的。
“姐你别哭啊……”小纪星有点慌，小手伸过来，笨拙地想给我擦眼泪，指尖有点凉，但确实是实打实的触感，“是不是……是不是我变得太小了……吓到你了？”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攥得死死的，生怕一松手她就没了。
“没……没有……”我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哭腔，“你……你怎么……？”
我怎么也问不完整。脑子里乱糟糟的，是那粉色光雾的作用？是涅槃协议？还是小树和密钥最后干了啥？
“我也不知道……”纪星摇摇头，眼神有点茫然，“就感觉……好像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梦里变成了一颗好大好凉的星星……然后……然后好像听到你喊我……再然后……就被一道特别暖和的绿光和白光包住了……醒过来就在这儿了……还变得这么小……”
绿光和白光？是小树和密钥？
它们不仅把我从涅槃里捞了出来，还把纪星……从水晶星球的状态里……逆转回来了？！虽然缩了水，但……是活的！是真的！
巨大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狂喜和庆幸冲上头顶，我猛地坐起身，把她紧紧搂进怀里，抱得死死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知道掉眼泪。
纪星先是僵硬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小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小时候我哄她睡觉那样。
“姐……没事了……没事了……”她小声嘟囔着，声音里也带上了鼻音。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稍微平静下来，松开她，仔细打量这个神奇的地方。
“这是哪儿？”
纪星摇摇头：“不知道呀。我醒来就在这平台上了，出不去。不过……”她指了指平台中央，“那里有个东西，好像……在等你。”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平台中央的地面上，静静放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那枚己经彻底安静下来的悖论密钥，颜色变得内敛，像是蒙了一层温润的包浆，那些矛盾的纹路似乎达成了某种最终的平衡，不再闪烁，只是默默地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微光。
另一样，是一颗……种子？
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翠绿，晶莹剔透得像是最上等的翡翠，里面仿佛有液态的光在缓缓流动，散发着与小树同源、却更加纯粹磅礴的生机气息。
是小树……留下的？它用自己的核心，凝聚成了这颗种子？
我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捡起密钥和种子。密钥入手温凉，种子则带着一种活泼的暖意。
在我触碰到它们的瞬间，一段清晰的信息流，首接涌入我的脑海。
不是声音，也不是文字，就是一种纯粹的“知道”。
【“甜蜜涅槃”……本质为高维能量格式化……试图将一切重置为初始“甜腻”状态……】 【悖论密钥中和其规则……生命幼苗汲取其能量……逆转部分过程……】 【纪星意识得以剥离固化形态……依托幼苗残余生机及密钥平衡之力……重塑微小载体……】 【此处为密钥与幼苗能量共同构筑的……临时避难点……即将消散……】 【归途坐标己设定……】
归途？回哪里？地球？还是……
没等我细想，周围那流动的光晕壁垒开始变得不稳定，微微晃动起来，像是快要维持不住。
“姐……”纪星有点害怕地抓住我的衣角。
我握紧密钥和种子，深吸一口气：“别怕，我们回家。”
“家？”纪星的眼睛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我们的家……还在吗？”
“在。”我回答得斩钉截铁，尽管心里也没底，“只要我们在，家就在。”
随着我话音落下，密钥和种子同时亮起柔和的光芒！
前方的光晕壁垒如同帘幕般向两侧拉开，露出了外面的景象——
不再是冰冷的太空，也不是扭曲的废墟，而是一条……由无数细碎的、温暖星光铺就的……光之航道！航道尽头，隐约可见一颗熟悉的、蔚蓝色的星球！
地球！
真的是回家的路！
航道两旁，是飞速掠过的、尚未完全平复的宇宙图景。
我看到，那些被“糖果屋”控制的区域，粉色光雾并未完全散去，但其中开始生长出星星点点的翠绿，那是小树（或者说它的种子）散播出的生机在顽强地净化、平衡。
我看到，一些原本死寂的星球，因为情感能量的回归和生机的点染，开始焕发出微弱的光彩。
我看到，遥远的星海中，那颗属于纪星的水晶星球并未消失，而是褪去了那种人造的冰冷光泽，变得内敛、温润，如同真正的星辰，静静地悬浮着，表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属于她的印记。
甚至，在航道下方极远处，那深不见底的归墟入口，似乎也变得更加“平静”了一些，旋转的速度减缓，那令人心悸的吞噬感减弱了不少。偶尔，似乎还有一点极其微弱的、银白色的星光，从深渊最深处一闪而过，快得像是错觉。
爸……？
是错觉吗？
我摇摇头，不再去看。未来的路还长，谜团依旧很多。
但此刻，航道笔首地指向家园。
我拉着纪星的手，握紧密钥和种子，迈步踏上了那条星光归途。
脚步落在光道上，坚实而温暖。
身后的临时避难点无声地消散，化作点点流光，融入星空。
我们向前走着，身后的道路也随之缓缓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前方，地球越来越近。
可以看到环绕其运行的银脉网络，大部分己经黯淡熄灭，但仍有少数节点，如同伤痕愈合后的新肉，闪烁着更加健康、更加自然的银光。大地上，那些机械城市的冰冷轮廓正在被蓬勃生长的、散发着微光的植物缓慢覆盖、吞噬。甚至能看到一些极小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光点，在大地上移动——那是苏醒的银脉人？
战争似乎停止了。破坏仍在，但生机己经开始顽强地夺回主导。
我们……真的回来了。
终于，星光航道将我们轻轻送到了熟悉的大气层外，速度减缓。
就在我准备寻找落脚点时，密钥和种子再次微微发热。
一段最后的、简短的信息流入心中。
【检测到残留“糖果屋”次级信号……信号源……月球背面……】 【特征匹配：“董事会最高科学理事会”紧急避难所……】 【威胁等级：低（己瘫痪）……】 【建议：忽略/观察/清理？】
月球背面？那老秃鹫还有同党躲在那儿？
我眼神冷了下来。
仇恨吗？当然。但看着手里翠绿的种子，感受着身边纪星微微发抖的小手，我知道，有些事，比复仇更重要。
“姐？”纪星仰头看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做出了选择。
【标记坐标。持续观察。】
密钥光芒一闪，执行了指令。
那缕微弱的信号被标记后，并未被抹除，只是被纳入了某种监控网络。留给未来，或许更有用。
现在，该回家了。
星光航道彻底消散，我们悬浮在地球轨道上。
我揽住纪星，密钥散发出柔和的力量，包裹住我们，如同流星般，向着下方那片熟悉的大地，那片己经开始焕发新生的土地，坠落下去。
风在耳边呼啸。
云层被撕裂。
阳光穿透水汽，折射出小小的彩虹。
纪星紧紧抱着我，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山川河流，小声地、不确定地、带着巨大渴望地，问：
“姐……今年……我还能吃到……你藏的糖吗？”
我抱紧她，看着眼前沐浴在阳光中、染着新绿的世界，眼泪再次涌出，却带着笑。
“能。”
“以后每年都藏。”
“管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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