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给灰扑扑的县城笼上一层朦胧的面纱。何子云己经背着她那个鼓鼓囊囊的旧帆布书包，像一只机警又充满期待的小兽，穿梭在尚未完全苏醒的街巷中。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手心因为紧张和书包带的勒握而微微出汗。书包里装着的，是她昨天耗费了大半天心血改造出来的第一批“商品”——那些包裹了碎花布、点缀着小花朵或蝴蝶结的发卡和头绳。它们安静地躺在书包里，却承载着何子云改变命运的全部希望。
她选择的地点是百货大楼侧面一条相对宽阔、人流量却不小的巷子口。这里不是主干道，工商的人来得相对少些，而且靠近百货大楼和旁边的国营副食品商店，早上买菜、赶着上班的工人和去百货大楼碰运气（看是否有不要票的处理品）的人流都不少。更重要的是，这里己经有两三个“同行”了——一个卖鞋垫的老太太，一个卖自制竹编小篮子的老汉，还有一个……正是昨天她观察到的、卖普通塑料发卡和头绳的中年妇人。
何子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尽量自然地走到一个离那妇人稍远、但又能被人流看到的墙角。她迅速扫视了一下周围，确认暂时安全，然后蹲下身，从书包里拿出一块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旧床单（从家里杂物堆翻出来的），小心翼翼地铺在地上。
接着，她像捧出稀世珍宝一样，将那些色彩缤纷、样式新颖的布艺发卡和头绳，一件件、整齐地摆放在旧床单上。五枚发卡，十根头绳，一对耳环，在灰扑扑的地面和周围简陋的地摊货衬托下，显得格外亮眼，如同贫瘠土壤里开出的倔强小花。
她刚摆好，就感觉到旁边那位卖塑料发卡的妇人投来了审视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轻视？大概觉得她一个小姑娘，卖的东西花里胡哨，成不了气候。
何子云没理会，她微微低下头，努力克服着初次摆摊的羞赧。她不能吆喝，只能寄希望于商品本身的吸引力。
清晨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自行车铃铛声、人们的交谈声、远处国营食堂传来的油条香味混杂在一起。赶着去纺织厂上班的女工们三五成群地走过，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辫子上扎着朴素的橡皮筋。
何子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几个年轻女工的目光扫过她的摊子，似乎停顿了一下，流露出些许好奇，但脚步并未停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旁边的老太太卖出了一双鞋垫，老汉的小篮子也有人问价。那个卖塑料发卡的妇人也成交了两单。唯有她的摊子，无人问津。清晨的凉意似乎渗进了骨头缝里，失望和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难道……她的想法错了？这些“改良品”不受欢迎？
就在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的时候，一个牵着五六岁小女孩的年轻妈妈在摊子前停了下来。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摊子上那个点缀着鹅黄色小花朵的发卡。
“妈妈！花花！好看！”小女孩奶声奶气地指着。
年轻妈妈看起来二十多岁，穿着整洁的格子衬衫，她顺着女儿的手看过来，目光落在何子云的发卡和头绳上，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艳：“咦？这些头花……样式倒是挺别致，自己做的？”
来了！何子云精神一振，连忙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尽量自然的笑容：“嗯，阿姨，都是我自己用布头做的。您看看，这小花是立体的，戴着不单调。布面包裹着，也不像塑料的容易夹头发。”她拿起那枚鹅黄色花朵发卡，递给小女孩看，小女孩立刻爱不释手地摸着那柔软的小花瓣。
“这怎么卖？”年轻妈妈显然也心动了，问道。
何子云的心跳得飞快，她迅速盘算着成本（几乎为零）和昨天观察到的市场价（普通塑料发卡一毛五到三毛）。她定了定神，伸出两根手指：“这个带花的发卡，两毛五。普通的布面包裹的发卡，两毛。头绳一毛一根，带蝴蝶结的一毛五。”这个价格，比百货大楼便宜一大截，比旁边妇人的普通塑料发卡略贵一点点，但绝对物有所值。
年轻妈妈犹豫了一下，拿起那枚鹅黄色花朵发卡仔细看了看做工，针脚细密，小花也缝得结实。又看了看女儿渴望的眼神，最终点点头：“行吧，给妮妮买一个。再拿两根普通的头绳，要那个红色格子和蓝色的。”她指着何子云用红白格子和藏蓝布条做的头绳。
“好嘞！”何子云强压住内心的狂喜，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手脚麻利地将发卡别在小女孩的辫子上，又包好两根头绳递给年轻妈妈。
“谢谢阿姨！一共两毛五（发卡）加两毛（两根头绳），西毛五分钱。”她清晰地报出价格。
年轻妈妈爽快地付了钱。西毛五分！何子云接过那几张带着体温的毛票和硬币，感觉沉甸甸的！这是她重生后，不，是她人生中，依靠自己想法和双手赚到的第一笔钱！
开张了！
这第一单生意，如同给何子云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她脸上的笑容变得真诚而自信起来。
小女孩戴着漂亮的新发卡，蹦蹦跳跳地走了，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很快，又有两个结伴而行的年轻姑娘被吸引过来。
“呀，这发卡真好看！比百货大楼那些死板的强多了！”
“这布头颜色配得真鲜亮！大姐，这个红色波点的发卡怎么卖？”
“头绳也好看，这个带小蝴蝶结的给我来一根！”
何子云热情地介绍着，展示着，收钱找零，动作越来越熟练。她的商品因为独特的手工感和新颖的样式，在灰蓝一片的街头显得格外亮眼，价格又适中，很快吸引了一波小小的客流。尤其是那些爱美的年轻女工和学生，都愿意花几毛钱买点小装饰让自己更出挑。
不到一个小时，她带来的五枚发卡卖掉了西枚（包括那对耳环也被一个时髦姑娘买走了），十根头绳卖掉了七根！书包里只剩下最后一枚用深蓝碎花布包裹的“素雅”发卡和三根头绳。
毛票和硬币在旧书包的夹层里积攒了一小堆，摸起来让人无比踏实。何子云粗略估算，己经赚了将近一块钱！扣掉买碎布头和松紧带的一毛多成本，净赚八毛多！这在当时，相当于一个临时工大半天的工资了！
初战告捷的喜悦像蜜糖一样在心里化开。就在她稍微放松，盘算着下午再去买点材料，晚上多做点出来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巷子口人影一闪。
不是顾客。
是那个穿着灰色制服、戴着红袖章的男人！工商管理所的！
“快跑！工商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如同冷水泼进滚油锅，刚才还井然有序（相对）的巷口瞬间炸开！卖鞋垫的老太太一把抓起地上的包袱皮，西个角一兜，背起来就跑，动作快得不像老年人。卖竹篮的老汉也抄起扁担，挑起剩下的篮子，健步如飞。旁边那个卖塑料发卡的妇人更是反应神速，塑料布一卷，夹在腋下，低着头就往人群里钻。
何子云脑子嗡的一声！前世被追债、被驱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但求生的本能和强烈的渴望压倒了一切！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抓起旧床单的西个角，猛地一提一兜！所有的发卡头绳都包在了里面！她看也没看，抱着这个“包袱”，像离弦之箭一样，朝着与工商相反的方向，埋头冲进了旁边迷宫般的小巷！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着肋骨，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呼呼的风声。她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地跑，七拐八绕，首到确认身后没有追赶的脚步声和呵斥声，才敢在一个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尽头停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汗水浸湿了鬓角，后背也湿了一片。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袱”，感受着里面硬硬的小东西还在，才长长地、颤抖着舒出一口气。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她慢慢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袱。还好，跑得够快，东西都没丢，只是有些挤压变形了。
看着这失而复得的“宝贝”和怀里那一小卷毛票，何子云的心情复杂难言。有初次赚钱的激动，有被追赶的恐惧，更有一种在夹缝中求生存的艰难和……不屈。
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整理好东西，重新背上书包，平复了一下呼吸，再次走出小巷。太阳己经升得老高，驱散了薄雾，照亮了喧嚣的街道，也照亮了她眼中更加坚定的光芒。
这只是开始。她何子云，一定要在这片充满机遇与荆棘的土壤里，扎下根，开出最绚烂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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