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将至，京城本该洋溢着一派团圆喜庆的氛围。然而，今年的秋风中却似乎裹挟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与肃杀。市井坊间依旧热闹，达官显贵的府邸之间，暗地里的往来却陡然频繁了许多，车马悄然穿梭于夜色，传递着秘而不宣的信息。
靖王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萧景渊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京城布防图前，目光沉静如水。几名身着劲装、气息沉稳的影卫统领垂手恭立在一旁，低声禀报着。
“永昌伯府近日车马进出频繁，尤以夜间为甚。访客多从侧门而入，遮掩行迹，其中可辨认者有原京畿卫副将刘贲、礼部郎中孙淼……” “宗人府那边，看守赵珩的侍卫中，有两人近日家中突然阔绰，赌债一笔勾销，其银行账户有不明大额银钱流入，来源疑似与永昌伯府名下钱庄有关。” “北狄边境，近日有小股骑兵异常调动，虽未越界，但其动向诡谲，似在呼应什么。”
一条条情报汇聚而来，勾勒出一张逐渐清晰的谋逆之网。萧景渊指尖在地图上几处关键宫门和永昌伯府的位置点了点，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盯死这些人。宫宴当日，他们要开哪扇门，便让他们‘顺利’打开。他们要调哪部分兵，便让他们‘如愿’调动。将计就计，方能一网打尽。”
“是！”影卫统领领命，悄然退下，如同水滴融入大海。
与此同时，武安侯府内却显得格外“平静”。沈清瑶被送走后，府中气氛压抑了几日，便渐渐恢复了往常的秩序。沈青芜每日依旧读书习字，打理事务，偶尔陪母亲说话解闷，仿佛对外界的暗流汹涌一无所知。
这日午后，一位不速之客却递帖来访——永昌伯夫人。
这位伯夫人以性子首爽（或者说跋扈）、喜好交际闻名京中，与宫中几位太妃、以及那些对靖王掌权颇为不满的勋贵家眷往来密切。她的到来，看似只是寻常的节前走动。
侯夫人虽有些意外，还是客气地将人请了进来。永昌伯夫人果然一如既往地声高语快，寒暄不过几句，便拉着侯夫人的手，唉声叹气起来：
“哎呦，我的好夫人，你是不知道，如今这京城……看着花团锦簇的，可真真是让人心慌呐！就说咱们这些靠着祖荫过活的人家，眼看就要……唉！”她刻意压低了声音，眼神瞟向一旁安静斟茶的沈青芜，“就说前些日子三皇子那事……虽说罪有应得吧，可这说倒就倒，真是让人寒心又害怕呀！谁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头上？”
她话里话外，充满了对时局的不满和对靖王强势的不满，隐隐将靖王描绘成一个排除异己、冷酷无情的权臣。
侯夫人听得微微蹙眉，只是端着茶盏，并未轻易接话。
永昌伯夫人见侯夫人不搭腔，话锋一转，竟落到了沈青芜身上，脸上堆起夸张的怜惜：“要我说啊，还是青芜丫头这样的好孩子难得。模样好，性子稳，又有大智慧！上次朝堂上那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可惜啊……就是命苦了些，差点被那起子小人连累。”
她说着，竟拿起帕子按了按并干燥的眼角：“这样好的姑娘，若是……若是将来所托非人，困在那等规矩森严、动辄得咎的深宅里，看人脸色过日子，岂不是明珠蒙尘，可惜了了？”
这话便暗示得极为明显了，首指可能与侯府联姻的靖王府并非良配，充满束缚与危险。
沈青芜执壶的手稳如磐石，面上适时地飞起两抹红晕，垂下头去，声音细若蚊蚋：“伯夫人谬赞了……青芜当不起。”一副被说得羞窘难当的闺阁女儿模样。
永昌伯夫人见她如此，只当她是听进了自己的话，越发来了精神，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女人当为自己打算”、“娘家势大才是根本”之类的“体己话”，才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
送走客人，侯夫人看着女儿，眉头微蹙：“永昌伯府向来与我们家没什么深交，她今日这番话，说得未免太过交浅言深了些……”
沈青芜抬起眼，眸中一片清明，哪还有半分方才的羞怯：“母亲说的是。伯夫人今日，并非只是来闲话家常的。”
她沉吟片刻，对侯夫人道：“母亲，女儿觉得，伯夫人或许是一番‘好意’，只是表达得急切了些。如今府中多事，若能多几位如伯夫人这般‘热心’的姻亲故旧帮衬，总是好的。女儿想……明日可否去伯府回拜，谢谢她今日来看望母亲？”
侯夫人有些讶异于女儿突然的主动，但想到女儿近来行事愈发稳妥，便点了点头：“你心中有数便好。”
翌日，沈青芜果然备了一份不失礼数也不过分扎眼的节礼，乘车前往永昌伯府。
永昌伯夫人见她前来，果然十分热情，亲自将她迎入花厅，屏退了左右，只留两个心腹嬷嬷在远处伺候。
“好孩子，难为你还特意来看我。”伯夫人拉着沈青芜的手，笑容满面。
沈青芜微微垂眸，语气带着些许恰到好处的忧虑和试探：“昨日听夫人一席话，青芜回去后思量许久，心中……着实有些不安。如今京中局势莫测，侯府经此一事，更是如履薄冰。夫人见识广博，不知……可否指点青芜一二，日后该如何自处？”
她话语谦卑，将自己放在一个寻求长辈指点的、惶恐不安的弱女子位置上。
永昌伯夫人眼中闪过一抹得色，压低声音道：“好孩子，你能想到这些，便是极好的了。这世上，终究是娘家的势力最可靠。你看那些如今风光无限的，谁知明日会不会成了阶下囚？就像靖王……”她再次刻意顿了顿，观察着沈青芜的神色，“他如今看似权倾朝野，可这世上，哪有永不倒的靠山？树大招风啊！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就说这次中秋宫宴，谁知道会不会又出什么变故……”
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沈青芜的反应，话语中充满了暗示与挑拨。
沈青芜适时地露出惊慌之色：“宫宴？会……会出什么变故？夫人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永昌伯夫人见她上钩，心中暗喜，却故作神秘地摇摇头：“风声倒谈不上，只是这京城啊，要变天喽！丫头，你只需记住，若真到了那一步，谁能真正保全侯府，保全你，谁才是值得投靠的。伯府与你家同气连枝，自然会站在你们这边。”
沈青芜仿佛被她的“推心置腹”所感动，眼中水光盈盈，重重地点了点头：“青芜明白了……多谢夫人指点迷津。若……若真有何变故，还请夫人……务必提前告知青芜一二，侯府上下，必感念伯府大恩。”
她这番表态，俨然己将永昌伯夫人视作了可以依赖的同盟。
永昌伯夫人心满意足，又“叮嘱”了她许多“小心谨慎”、“留意靖王动向”的话，才放她离开。
马车驶离永昌伯府，沈青芜靠在车壁上，脸上所有脆弱不安的神情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锐光。
鱼儿，又一次咬钩了。只是这次，下饵的人和咬钩的鱼，都自以为自己是垂钓者。
她需要将今日这番“投诚”的戏码，尽快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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