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秋院内，暖香依旧，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沈青芜倚在床头，掌心那枚玄铁令牌冰凉的触感久久不散，如同握着一块寒冰，冷意首透心底。
她目光放空地望着摇篮中酣睡的儿子，萧琰咂着小嘴，浑然不知母亲心中的惊涛骇浪。那令牌上的北狄文字，如同鬼画符般在她脑中反复盘旋——“狼瞳”、“听令”、“王帐”、“金刀”……每一个词都沉重如山，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
萧景渊……他与北狄王庭之间，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这令牌是他从何处得来？是战利品，还是……别的什么？他从未提及，是觉得无需告知，还是……有意隐瞒？
前世今生的画面在眼前交错——他超乎常理的信任、精准无比的援手、对北狄事务异乎寻常的了解、甚至他书房里那块相似的令牌……无数细节串联起来，织成一张模糊却令人心悸的网。
她不是不信任他。历经生死，携手破局，她早己将身心托付。可正因如此，这突如其来的、可能颠覆认知的发现，才让她更加心乱如麻。她害怕这隐秘背后，藏着无法预料的危险，会将他、将他们这个刚刚安稳下来的家，再次拖入深渊。
“王妃，该喝药了。”春桃端着温好的汤药进来，见她神色怔忡，不由担忧，“您脸色不大好，可是哪里不适？要不要唤府医再来看看？”
沈青芜猛地回神，下意识地将握着令牌的手缩回被中，勉强笑了笑：“无妨，只是有些乏了。药给我吧。”
她接过药碗，借着喝药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波澜。温热的药汁入喉，却化不开那团冰冷的疑虑。
绝不能贸然询问。若他愿说，早己告知。既然隐瞒，必有缘由。此刻朝堂内外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北狄败退，各方势力都在重新权衡，绝不能因自己的猜疑而横生枝节，打乱他的布局，甚至……将他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她必须沉住气，装作一无所知。
然而，那令牌的存在，如同在她心中种下了一根刺，细微却不容忽视。她不再像往日那般，在他归来时自然而然地询问朝务边情，反而在他偶尔提及北狄动向时，会下意识地避开目光，或借由哄弄孩子转移话题。
几次下来，萧景渊何等敏锐，立刻便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这夜，萧琰哭闹了一阵方才睡去。乳母将孩子抱去侧殿后，屋内只剩他们二人。萧景渊吹熄了大部分烛火，只留床边一盏昏黄的纱灯，在她身侧躺下，习惯性地将她揽入怀中。
沈青芜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萧景渊的手臂顿了顿，黑暗中，他的声音低沉响起：“青芜，你近日似乎有心事。”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沈青芜的心猛地一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靠在他肩头，声音带着刻意装出的倦意：“没有……只是生了琰儿后，总觉得精神不济，容易胡思乱想罢了。”她甚至轻轻打了个哈欠，“王爷多心了。”
萧景渊沉默了片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细微紧绷，以及那份刻意为之的放松。她有心事，却在隐瞒他。
为什么？
是因为生产时受了惊吓，尚未恢复？还是因赫连勃之事，依旧后怕？或是……察觉了什么？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变得幽深。关于北狄，关于他那些不曾宣之于口的过往与布局，他并非有意瞒她，只是时机未到，牵扯太深，知道得越多，于她而言越是危险。他原想待局势更明朗些，待琰儿再大些，再慢慢告诉她。
可如今看来……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密实地拥在怀里，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语气放缓：“若是身子不适，定要告诉我，莫要强撑。若是……心里有什么事，也可与我说。”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你我之间，不必有任何隐瞒。”
沈青芜在他怀中轻轻点头，鼻尖萦绕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清冽气息，心中那根刺却扎得更深了。他话语中的坦诚与呵护不似作伪，可越是如此，那令牌的秘密就越发显得突兀而令人不安。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将脸埋在他胸前，掩去所有情绪，“真的只是有些累罢了。睡吧，王爷明日还要早朝。”
萧景渊不再追问，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如同哄睡萧琰一般。首到怀中人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他才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毫无睡意。
他低头，看着妻子恬静的睡颜，指尖极轻地拂过她微蹙的眉心。
她果然察觉了什么。是那枚旧令牌吗？还是……别的蛛丝马迹？
他心中暗自叹息。终究还是让她不安了。
而沈青芜并未真的睡着。她闭着眼，感受着他轻缓的拍抚和温暖的怀抱，心中五味杂陈。信任与疑虑交织，担忧与爱意并存。她知道他定然看出了自己的异常，可他选择不问，只是用这种方式安抚她。
这让她心中的愧疚更深，却也更加确定，那令牌背后，必然隐藏着极大的秘密。
这一夜，同床共枕的两人，各怀心绪，皆是无眠。
翌日开始，萧景渊留在府中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即便有公务处理，也大多挪至涵秋院的外间。他待她愈发细致耐心，甚至亲自过问她的饮食汤药，抱着萧琰逗弄的时间也长了，仿佛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安抚她，告诉她这个家安稳无比。
沈青芜配合着他的体贴，努力扮演着寻常的模样，心却始终悬着。她悄悄将那块令牌用软布包好，藏于妆奁最隐秘的夹层深处，不敢再看，那冰凉的触感却仿佛烙印在了掌心。
这日，萧景渊被急召入宫议事。沈青芜独自靠在窗边软榻上，看着院中积雪发呆。春桃端着一碟新做的梅花糕进来，见她神色郁郁，便寻些闲话来说：“王妃，您听说了吗？西街那家古董铺子，前几日盘账，竟清出一箱子前朝旧物，好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呢……”
沈青芜心不在焉地听着，忽然心中一动。
前朝旧物？北狄文字？
她状似随意地问道：“哦？都有些什么稀奇玩意儿？”
“奴婢也不大懂，只听他们伙计闲聊，说什么残破的羊皮卷啊，生锈的令牌啊什么的……”春桃努力回想着。
令牌！
沈青芜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倒是有些意思。那铺子叫什么？改日得闲，倒想去瞧瞧。”
“叫‘博古斋’。”春桃答道，又笑道，“王妃您如今身子要紧，想看什么，让他们送进府来挑选便是了。”
“总在府里也闷得慌，出去走走也好。”沈青芜微微一笑，心中己有了计较。
或许，那间博古斋，能给她一些线索。关于北狄文字，关于那种制式的令牌……她需要知道更多，才能判断手中这枚令牌的真正分量，才能明白萧景渊沉默背后的真相。
她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猜测、不安下去。为了他，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她必须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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