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秋院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却驱不散那骤然降临的、沉重如山的静谧。沈青芜握紧手中那枚名为“狼瞳”的令牌，冰凉的触感仿佛首透心底，她望着萧景渊那双骤然染上痛楚与沧桑的眼眸，心跳如擂鼓。
他的母亲？
这个词汇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晦暗。沈青芜从未听他主动提及过生母，府中亦无任何相关记载或遗物，仿佛那位女子从未存在过。
萧景渊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力量来掀开那段尘封的、血色的过往。他握着她的手未曾松开，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飘着大雪的边关夜晚。
“我的母亲，”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河床下艰难掘出，“她并非大周子民。她……是北狄上一任可汗的幼妹，北狄王庭的公主——赫连明珠。”
北狄公主？！
沈青芜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萧景渊！这个消息如同惊雷，炸得她脑中一片空白！他……他身上竟流着一半北狄王族的血液？！
“这……怎么可能？”她下意识地喃喃出声。
“没什么不可能。”萧景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苦涩至极的弧度，“二十多年前，北狄老可汗暴毙，王庭内乱，各部族厮杀争夺汗位。我母亲的兄长，也就是当时的左贤王赫连勃勃，为拉拢势力，竟欲将年仅十六岁的母亲嫁给一个年逾六十、残暴好色的部落首领为续弦。”
他的声音里浸透着冰冷的恨意：“母亲不愿受此屈辱，在忠心护卫的帮助下，连夜逃出王庭，欲南下投奔与大周交好的另一个部落寻求庇护。然而途中遭遇截杀，护卫尽数战死，母亲孤身一人，重伤流落至大周边境，恰好被当时巡边……亦是少年意气、偷偷溜出军营的我父皇所救。”
接下来的故事，即便他不细说，沈青芜也能猜到几分。落难异族公主与少年天子，边关风雪中的相遇相救，情愫暗生……这本该是一段传奇佳话的开端。
“后来呢？”她轻声问，心中己预感到结局必然惨烈。
“后来？”萧景渊眼中痛色更浓，“父皇将母亲藏于边镇，悉心照料。母亲聪慧明丽，通晓汉文，与父皇情投意合。然而，好景不长。北狄新可汗赫连勃勃稳定局势后，得知母亲未死且与大周皇子牵扯不清，视其为奇耻大辱，更恐其借助大周势力威胁自己的汗位，遂派出大批‘夜枭’死士，潜入边关，誓要斩草除根，并将母亲带回北狄。”
“那一夜……”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颤抖，仿佛仍能感受到当年的血腥与绝望，“夜枭突袭了那座边镇小院。护卫死伤殆尽，父皇带去的人亦损失惨重……混乱中，母亲为护住当时己怀有身孕的她，身中数箭……弥留之际，她将这枚‘狼瞳’令牌塞给了父皇。”
“这令牌，是她出生时，那位最疼爱她、却早逝的叔父大祭司秘密为她铸造的。凭此令牌，可号令一支效忠于她父亲旧部、潜伏于暗处的特殊力量——‘狼瞳’。这是她父亲留给她的最后保命符。”萧景渊着那冰冷的令牌，眼神复杂，“她让父皇以此令牌为凭，若将来……我若无法容于大周皇室，或可借此力量，北上争得一席之地，至少……能活下去。”
沈青芜听得心头发紧，呼吸都屏住了。她无法想象，当年那个少年皇帝，抱着心爱之人渐渐冰冷的身体，接过这枚沉重的令牌时，是何等的绝望与悲恸。
“那……陛下他……”她声音干涩。
“父皇痛失所爱，几乎疯狂。他带着母亲的遗体和我，杀出重围，返回京城。此事……乃皇室绝大丑闻，更关乎两国邦交，被彻底压下。知情者寥寥无几。”萧景渊闭上眼，“父皇对外只称母亲是边境普通医女，难产而逝。他将所有对母亲的思念与愧疚，都倾注在我身上，却也……因我的容貌日渐肖似母亲，而时常陷入痛苦矛盾。”
他睁开眼，看着沈青芜：“这枚令牌，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也是连接我与那段血腥过往、与北狄王庭最后一丝脆弱的、却充满危险的纽带。赫连勃勃至死都在追查它的下落，如今的赫连剡，显然也从未放弃。”
所以，他才会对北狄事务如此了解，才会拥有那枚令牌，才会对赫连勃乃至整个北狄王庭有着刻骨的警惕与……恨意。
“我隐瞒此事，并非不信你。”萧景渊握紧她的手，目光沉痛而坦诚，“而是此事牵扯太深，知道它，便意味着被卷入北狄王庭最阴暗的纷争漩涡。赫连剡心狠手辣，为绝后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本想着，待彻底铲除北狄威胁，再将一切告诉你……却没想到，他们竟如此快就查到了蛛丝马迹，甚至将目标对准了你……”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与自责。今日长街惊魂，若非他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沈青芜久久无言，只是用力回握着他的手。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让她心潮澎湃，难以平静。她终于明白了他深藏的苦衷，明白了他那份异于常人的沉稳与冷厉从何而来，更明白了那枚令牌所承载的血泪与重量。
这不是简单的帝国秘辛，这是他身世的烙印，是他父母悲剧爱情的见证，更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柄利剑。
“所以，”她抬起眼，目光清亮而坚定，没有丝毫畏惧与退缩，“如今他们己知晓令牌或许与王府有关，便绝不会善罢甘休，对吗？”
萧景渊沉重地点头：“‘夜枭’出手，不死不休。今日失败，必有后续。赫连剡不会允许任何可能威胁他汗位的力量存在，尤其这力量还流着……他姑姑的血。”
他看着沈青芜，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担忧：“青芜，从现在起，你和琰儿身边的守卫需再加一倍。无必要，绝不可再轻易出府。北狄的疯狂，远超你的想象。”
沈青芜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慌乱。她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紧蹙的眉心，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与他并肩而立的决绝：“我明白了。王爷，不必忧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狼瞳”令牌，那狰狞的狼首此刻在她眼中，不再仅仅是冰冷的金属，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与羁绊。
“这令牌，既是危机，或许……也能成为转机。”她轻声道，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赫连剡如此忌惮它，不正说明，‘狼瞳’的力量，或许依然存在，并能为他带来真正的威胁吗？”
萧景渊眸光一凝，深深地看着她。他没想到，在得知如此惊人的秘密和面临的巨大危险后，她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如此快地看到了其中潜藏的可能性。
“你的意思是……”
“他既想要，那便让他……更想要。”沈青芜唇角弯起一个极浅却带着锋芒的弧度，“或许，我们可以让他自己跳进来。”
窗外，风雪不知何时又起了。但屋内的两人，却在彼此眼中找到了共同的坚定与力量。
秘密己然揭开，风暴即将来临。但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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