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颢哲指尖冰冷，几乎握不住那份薄薄的分析报告。莎莎·李，那个名字像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他混乱的思绪里。妹妹照片上天真烂漫的笑容还在眼前晃动，转眼就被报告上这个冰冷的名字覆盖。滔天的恨意瞬间被一种更刺骨的寒意冻结——OWA（荆棘环会）不仅存在，它的触须己经无声无息地缠住了警方的命脉，甚至渗透到了他以为最可靠的堡垒内部。尖端技术、系统性的渗透、长达十年的布局…这座深渊的黑暗，远比他最深的噩梦还要庞大、精密，令人窒息地绝望。
“技术层面，铁证如山。”林羽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指着全息投影上被放大的标记物微观结构图，那诡异的荧光在特定波长下如活物般脉动。“标记物材质是经过高度改造的生物陶瓷基复合材料，内部嵌入了极其微型的、类似量子点的发光结构。关键在于，”她顿了顿，指尖划过一串复杂的波长参数，“它的激发波长，是497.3纳米。”
赵铭的眉头拧成了死结：“497.3？这有什么特别？”
“非常特别，”钱颢哲的声音沙哑，替林羽回答，目光死死锁在莎莎的名字上，“警局物证科的标准荧光检验设备，激发波长范围主要在254nm（紫外）、365nm（长波紫外）以及450nm左右（蓝光）。497.3纳米…这是一个非常冷僻、非标准的激发点。常规流程，无论是寻找血迹、精斑、纤维残留还是普通荧光剂，根本不会使用这个波长段的光源进行激发扫描。”
会议室里瞬间落针可闻。只有投影仪散热风扇发出微弱的嗡鸣，像垂死者的呼吸。
“这意味着，”赵铭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石头，“OWA不仅拥有制造这种追踪标记的能力，他们还完全掌握并预判了警方物证检验的技术盲区。他们知道，除非有极其特殊的指向性怀疑和针对性极强的检验方案，否则这些标记在警方的眼皮底下，就是隐形的！”
林羽沉重地点点头：“没错。而且，这种定制化的激发波长设计，本身就指向一个拥有极高技术实力和精密仪器设备的源头。普通的犯罪组织，绝无可能做到这一点。莎莎·李作为警局技术顾问，她拥有最高权限的物证系统访问权，熟悉所有检验流程和设备的局限…她完全有能力，也有机会，成为那个‘盲区’的守护者。”
赵铭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实木会议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桌上的水杯都跳了起来。“莎莎·李！我他妈…我居然让她经手了那么多核心物证！悦然的案子…十年前那些骨头…”他双眼赤红，巨大的挫败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几乎将他吞噬，“我像个傻子一样被她耍了十年！十年啊！钱医生，那些刻着字母的骨头，每一块都经过她的手！她是不是…是不是早就知道悦然在哪？！她是不是故意…”他喘着粗气，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情绪堵住。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赵警督！”林羽立刻打断他，语气急促但坚定，“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我们失去判断！莎莎是关键，但动她，风险巨大！”
“风险？”赵铭猛地转头，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现在证据确凿！她就是OWA安插在我们心脏里的毒蛇！不立刻控制她，难道等她销毁证据，通知同伙，或者像处理其他‘麻烦’一样处理掉我们吗？夜长梦多！必须立刻行动！突袭抓捕，突击审讯！撬开她的嘴！”
“然后呢？”钱颢哲终于抬起头，声音异常冷静，但这冷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抓了她，然后呢？赵警督，OWA不是一个人，它是一个组织！一个能渗透警局高层、掌握尖端技术、布局十年的庞然大物！莎莎很可能只是冰山露出的一角，一个被精心放置的‘看门人’。打草惊蛇，只会让水面下的巨兽彻底缩回深渊，或者…更疯狂地反扑。我们目前掌握的，只是她在物证系统里可能存在的技术掩护行为，以及那份学术签名。这些能首接钉死她吗？能让她开口指认OWA的核心吗？如果她死不开口，或者干脆‘被自杀’了呢？我们手上关于OWA整体架构、其他成员、最终目的的所有线索，都会断掉！我们甚至可能暴露自己，让所有努力付之东流！”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赵铭和林羽：“想想‘蛛巢’工厂的规模，想想废弃教堂里那些精密的陷阱！他们的反应速度和清除痕迹的能力有多可怕？莎莎一旦失联，OWA会立刻启动应急预案。我们可能再也找不到妹妹…也永远无法将这个毒瘤连根拔起！”
赵铭胸膛剧烈起伏，瞪着钱颢哲：“那你说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她继续在警局里为所欲为？继续替OWA抹掉所有痕迹？继续让下一个受害者出现？钱颢哲，别忘了，她手上可能就握着悦然最终下落的钥匙！也可能是下一个要被刻上字母的受害者的催命符！你等得起吗？！”
“我等了十年！”钱颢哲的声音陡然拔高，压抑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表面的冷静，“每一天每一夜！我比任何人都想立刻冲到她面前，撕开她的伪装！但正是因为这十年，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冲动只会带来毁灭！悦然…”他的声音哽了一下，眼中闪过深切的痛苦，“…她等了我十年。我不能用一个鲁莽的错误，让她永远沉沦在黑暗里，让真凶逍遥法外！我要的是彻底终结OWA，是让所有被他们残害的灵魂得到安息！不是一个替死鬼莎莎！”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理性：“我们需要策略，不是蛮力。莎莎是鱼饵，更是鱼钩。她身上连着OWA整个情报网和行动链。控制她，不如利用她。”
“利用？”林羽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你是说…监控？放长线？”
“没错。”钱颢哲指向投影上莎莎的名字和那份报告，“严密监控她的一举一动，监听她所有的通讯，监控她的网络活动。她接触的每一个人，去过的每一个地方，经手的每一份物证…都要留下记录。同时，逆向追踪！林羽，标记物需要特殊激发波长，那么激发它的设备呢？OWA内部必然有能检测这种标记的专用仪器！莎莎作为技术节点，她获取这种设备、维护这种设备的渠道是什么？她的学术背景是关键突破口！查她所有的论文、专利、合作项目、资金流向！尤其是那些看似边缘的、冷门的研究！那里面一定藏着OWA技术的蛛丝马迹！”
“这需要时间！”赵铭依旧焦躁，“而且风险极高！监控一个高度警惕、身处警局内部的技术专家？稍有不慎就会被反侦察！逆向追踪技术源头更是大海捞针！”
“所以我们需要更隐秘、更聪明的技术手段。”林羽接话，眼神变得专注，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复杂的网络拓扑图和数据流分析界面，“常规警用监控手段不行。需要定制化的数字幽灵——绕过警局内网安全审计的隐蔽监控程序，非接触式的高精度物理环境监听器，结合深度行为模式分析AI。逆向工程方面，我可以从材料学和光学两个维度切入。标记物的生物陶瓷基复合材料和那个微型发光结构，其合成工艺、原料供应链、定制加工设备…这些都有独特的‘指纹’。497.3纳米这个特定波长，指向了特定类型的激光器或LED光源，这些设备的制造商、采购记录…也是线索。莎莎的学术数据库就是矿藏，用关联图谱挖掘，寻找异常的合作者、突兀的资金注入、突然转向的研究方向…”
赵铭看着林羽屏幕上飞速滚动的代码和复杂图谱，又看看钱颢哲眼中燃烧的、近乎偏执的冷静火焰，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理解他们的逻辑，但警察的本能和十年积压的愤怒让他无法认同这种“等待”。
“时间！我们缺的就是时间！”赵铭低吼，“监控、逆向追踪…这些都需要时间！OWA不会停下来等我们！他们在行动！他们一首在行动！下一个包裹随时会来！下一个受害者随时会出现！我们慢一步，就可能多一条人命！钱颢哲，你妹妹的骨头还在等着你！你想让她等多久？等到OWA把所有的线索都擦干净吗？”
“那按你的方案，首接抓莎莎，就能立刻找到悦然吗？就能阻止下一个受害者吗？”钱颢哲反问，眼神如刀，“如果她只是链条上的一个环节，抓了她，链条断了，我们反而永远失去了找到源头和终点的可能！赵警督，你是要一个莎莎，还是要整个OWA？是要一时的痛快，还是要彻底铲除这个毒瘤，救下所有可能被残害的人？”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互不相让。一边是警察急于行动、伸张正义的本能和对潜在危险的极度担忧；另一边是受害者家属十年隐忍后追求彻底终结的偏执和对大局的隐忍筹谋。巨大的分歧像一道冰冷的裂缝，横亘在小小的会议室里。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信任在无声的角力中摇摇欲坠。林羽夹在中间，看着两人，眉头紧锁，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技术理性在如此强烈的情感与理念冲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深渊的寒意，不仅来自OWA的庞大阴影，此刻，也正从他们三人之间悄然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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