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柜厚重的金属门隔绝了那块刻着“A”的骨头,却隔绝不了它带来的阴寒。钱颢哲在诊所的沙发上凑合了一夜,每一丝细微的声响——空调管道的嗡鸣、窗外遥远车辆驶过的震动、甚至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扭曲成黑暗中潜行的脚步。晨曦艰难地穿透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惨淡的条纹,驱不散他眼底浓重的青黑和眉宇间凝结的冰霜。
他强迫自己洗漱,冰冷的自来水泼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清醒。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面色灰败,像一具被恐惧抽干了生气的行尸走肉。他不能倒下。悦然…那个废弃的货运站地址…像冰冷的钩子,勾着他残存的意志。他需要确认。
驱车前往老城区的路上,城市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阳光刺眼,车流如织,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只有方向盘上冰冷的触感,和他胸腔里那颗沉重擂动的心脏,提醒他还活着,正驶向一个可能揭开地狱一角的深渊。
老城货运站,名副其实。锈迹斑斑的钢铁骨架如同巨兽腐朽的肋骨,支撑着大片坍塌的顶棚。破碎的玻璃窗像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注视着荒草丛生的月台。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淡淡的尿臊味,死寂得令人心慌。废弃多年,这里早己成了流浪汉偶尔的栖身之所和城市探险者地图上的一个灰色标记。
钱颢哲绕着外围走了一圈。高大的铁丝网多处破损,形同虚设。他找到一个缺口,侧身钻了进去。脚下是碎裂的水泥块和疯长的野草。空旷的货场中央,几节废弃的火车皮歪斜地躺在锈蚀的铁轨上,像被遗弃的巨大棺椁。风吹过破损的顶棚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尖啸。
他仔细搜索着。脚印杂乱,有人的,也有动物的。空酒瓶、破布、烧焦的木炭痕迹散落各处,都是无主的流浪痕迹。没有特定的标记,没有指向性的线索,更没有预想中可能存在的、与那个“A”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那个快递单残片上的地址,像投入深潭的石子,除了将他引到这个荒凉之地,没有激起任何有用的涟漪。
失望像冰冷的潮水漫过脚踝。难道真的只是一个随意的寄出地?一个疯子随手填写的废弃场所?他站在空旷的货场中央,环顾着这片被时间遗忘的废墟,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阳光透过破洞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拿出手机,对着货运站拍了几张照片,背景是那几节锈迹斑斑的废弃车皮。就在他收起手机,准备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地方时,眼角余光瞥见远处货运站主建筑旁边,一个巨大的、被烟熏火燎过的水泥烟囱突兀地耸立着。烟囱底部,靠近地面的位置,似乎有一片颜色略深的区域。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过去。
那是用黑色喷漆潦草喷绘的一个符号——一个扭曲的、如同荆棘缠绕的圆环。
钱颢哲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符号,他昨晚才在妹妹悦然的日记本里见过!它就画在日记本接近末尾的某一页上,紧挨着那个被圆圈环绕的“A”!
寒意瞬间穿透了骨髓。这绝不是巧合!货运站是寄出地,而这个荆棘圆环符号出现在货运站旁边的烟囱上!它像一个无声的嘲讽,一个冰冷的呼应,告诉他:你找对了地方,但线索就在这里中断了。或者,这本身就是一条线索?
他立刻掏出手机,对着那个荆棘圆环符号拍下了清晰的照片。手指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微微颤抖。拍完照,他不敢久留,迅速离开了这片死寂之地。回到车上,锁好车门,他才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水底挣扎出来。手机屏幕上,那个扭曲的荆棘圆环,和昨晚日记本照片里那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符号,并列在一起,像两只充满恶意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回到诊所,那股被窥视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本加厉。他神经质地检查了门锁、窗户,甚至天花板角落,一无所获。他强迫自己投入工作,试图用熟悉的诊疗节奏来稳定心神。但下午接待一位有广场恐惧症倾向的年轻女士时,他几乎无法集中精神。来访者描述她走在街上感觉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要害她时,钱颢哲的后颈莫名地一阵阵发麻,仿佛真的有一道冰冷的视线粘在他的背上。
送走来访者,他疲惫地坐回办公椅。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个未知号码的来电。他迟疑了一下,一种强烈的预感让他接通了电话,按下了录音键。
没有声音。
电话那头是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连电流的底噪都消失了,仿佛电话线被扔进了真空。钱颢哲屏住呼吸,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
“喂?”他试探着问,声音干涩。
死寂。绝对的、凝固的死寂。这沉默比任何辱骂或威胁都更令人毛骨悚然。它像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旋涡,吞噬着所有的生音和勇气。钱颢哲感到冷汗顺着额角滑下。就在他几乎要挂断电话的瞬间,一丝极其微弱、极其诡异的声音,从听筒深处传来。
哒…哒…哒…
缓慢,规律,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沉闷感。像是指关节在轻轻敲击某种坚硬而空洞的东西…骨头?木质桌面?还是…棺材板?
钱颢哲猛地挂断了电话,像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他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那诡异的敲击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一下,又一下,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立刻将录音文件发给了林羽,并拨通了她的电话。
“林羽,收到录音了吗?刚才…有人打给我,就是这个号码,什么话都不说,只有这种…这种声音!”
电话那头的林羽沉默了几秒,似乎在仔细听那段录音。“…听到了。”她的声音异常凝重,“这声音…很不舒服。像是敲击硬物,但很沉闷,有回响。感觉…很不好。颢哲,报警吧!这己经不是恶作剧的范畴了!”
“我知道!我知道!”钱颢哲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但我报警说什么?收到一块骨头?一个无声电话?一个废弃货运站喷的涂鸦?证据链太薄弱了!而且…”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病态的执着,“万一报警惊动了对方,线索断了怎么办?悦然…”这个名字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缓慢地割着。
林羽在电话那头深深叹了口气,带着无奈和深深的忧虑:“颢哲,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样下去太危险了!你一个人扛不住的!这样,我马上联系赵铭,他负责过悦然的案子,至少先跟他通个气,让他有个准备,行吗?不用你立刻出面,我来当这个中间人。”
钱颢哲沉默了。林羽的提议是目前最折中的方案。赵铭…那个十年如一日追查悦然案的老警察,或许…是值得信任的。“…好吧。”他最终妥协道,“你联系他,但…先别提骨头的事,就说我收到了奇怪的骚扰,很不安,可能跟悦然的案子有关联。其他的…等我找到更多证据再说。”
“我明白分寸。你自己千万小心!门窗锁好!有任何不对劲立刻打给我或者报警!”林羽再三叮嘱后才挂了电话。
夜幕再次降临。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诊所窗外是流动的光河。钱颢哲没有开灯,他坐在办公桌后的阴影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保险柜就在角落里,沉默地矗立着,像一个巨大的秘密。他反复翻看着手机里拍下的货运站照片和那个荆棘圆环符号,还有日记本里符号的照片。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A”骨…荆棘圆环…废弃货运站…
突然,一阵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从诊所大门的方向传来!不是敲门,而是某种尖锐的金属物体,在用力刮擦着门板!
吱嘎——!吱嘎——!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如同指甲刮过黑板,首抵脑髓深处!钱颢哲浑身汗毛倒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抄起桌上沉重的黄铜镇纸,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向门口。刮擦声还在继续,带着一种不紧不慢、充满恶意的节奏感。
他猛地拉开厚重的诊室门!
门外走廊空无一人!顶灯惨白的光线下,只有冰冷的地毯和墙壁。
刮擦声消失了。
钱颢哲紧绷的神经没有丝毫放松,他警惕地探出头左右张望。走廊两端都空荡荡的。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诊室门——
心脏骤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攫紧!
门板上,就在他视线平齐的位置,一个巨大的、狰狞的字母,被人用鲜红的、仿佛尚未凝固的油漆,用力涂抹在那里!
不是“A”。
那是一个同样歪斜、充满暴力感的——
“B”!
猩红的颜料在灯光下反射着湿漉漉的光泽,如同淋漓的鲜血,顺着门板缓缓向下流淌,拉出几道粘稠的、令人作呕的痕迹。浓烈的油漆气味混合着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恶意,扑面而来。
钱颢哲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门框上,冰冷的金属硌得生疼。他死死盯着那个猩红的“B”,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血液冻结的声音。
“A”之后,是“B”!
拼图的第二块碎片…以如此赤裸、如此挑衅的方式,送到了他的门前!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流遍西肢百骸。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那里,只有一片吞噬光线的黑暗。他感到那道无形的、充满恶意的视线,仿佛从未离开过,此刻正从黑暗的深处,冰冷地、戏谑地注视着他的惊恐。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回诊室,“砰”地一声重重关上并反锁了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猩红的“B”字仿佛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他颤抖着拿出手机,对着门板上那个狰狞的涂鸦拍下照片,然后立刻拨通了林羽的电话。
“林羽…‘B’…门上…涂了一个‘B’!红色的!就在刚才!”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几乎不成调。
“什么?!”林羽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震惊和愤怒,“你没事吧?还在诊所?我马上过来!还有,赵铭那边我刚联系上,他非常重视!他让我转告你,他马上带人过来!你待在原地,锁好门,千万别出来!”
钱颢哲挂断电话,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门板。门外,那个猩红的“B”字像一道淌血的伤口,无声地宣告着游戏的继续。而他,正被一双无形的手,粗暴地推向下一个未知的、必然更加凶险的节点。
他闭上眼,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那个废弃货运站旁边,巨大烟囱底部的荆棘圆环符号。还有…那个荆棘圆环符号旁边,似乎还有一小片模糊的涂鸦,当时因为震惊和急于离开,他并未细看。那是什么?一个箭头?一个数字?还是一个…指向另一个地点的标记?
线索并未在货运站中断。那个“B”字的出现,像一个冰冷的催促,逼着他必须立刻、马上,再去一次那个地方!在警察到来之前!在涂鸦可能被破坏之前!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攫住了他。他猛地睁开眼,挣扎着站起来。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被“B”字彻底点燃的执念压倒了它。他冲到保险柜前,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快速旋动密码盘。
沉重的柜门打开。他顾不上那块躺在泡沫颗粒中的“A”骨,一把抓起了昨晚发现的那张皱巴巴的快递单据残片。在惨白的手机灯光下,他再次死死盯着寄出地那一栏潦草的字迹:“老城货运站”。
然后,他的目光缓缓移向残片的边缘。那里,之前被揉皱和磨损的边缘之外,似乎还有一点点极其微小的、之前完全被忽略的印刷体字迹残留。非常小,非常模糊,几乎与纸张本身的纹理融为一体。
他冲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翻找出一个高倍放大镜。
冰凉的金属镜柄握在汗湿的手心。他俯下身,将放大镜的镜片紧紧贴在那片模糊的印刷体残留上,调整着角度,让灯光清晰地照射上去。
微小的字迹在放大镜下艰难地显露出轮廓。那不是地址,更像是一个…物流公司的内部代码或者某种标记?由几个字母和数字组成。大部分依然难以辨认,但最后两个字符,在放大镜的聚焦下,变得相对清晰——
“-FY”
“FY”?什么意思?钱颢哲的眉头拧紧。他快速在脑中搜索着可能与“FY”相关的信息。地名缩写?公司代号?物品分类?毫无头绪。
等等…“FY”… 工厂?Factory?
老城货运站…工厂?
他猛地抬起头,瞳孔急剧收缩。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老城货运站那片区域,十年前,除了货运站本身,附近还有什么?一些零散的仓库,还有…一个早己倒闭、同样废弃多年的…化工厂!
是了!那个巨大烟囱,不就是化工厂的标志吗?那个荆棘圆环符号喷绘的地方,正是货运站与废弃化工厂的交界处!那片模糊的涂鸦旁边…会不会就是指向化工厂的标记?“FY”…会不会指的就是“Factory”?那个废弃的化工厂?!
一股冰冷的战栗夹杂着狂热的激动席卷全身。废弃化工厂!这很可能就是包裹里隐藏的、指向“B”骨下落的第二条线索!它被巧妙地藏在了快递单残片的边缘,与“老城货运站”这个明面上的地址构成了一种关联和递进!寄出地在货运站,但真正指向的谜底,或许就在旁边的化工厂!
“砰!砰!砰!”
诊所的大门突然被急促而有力地敲响,伴随着一个沉稳洪亮的男声:“钱医生?钱颢哲医生?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赵铭!请开门!”
警察来了!
钱颢哲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迅速将那张快递单残片塞进贴身的口袋里,仿佛那是一块滚烫的烙铁,也藏着一个绝不能现在就交出去的秘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脸上的惊惶褪去一些,换上一副强自镇定的表情,走向门口。
门打开。门外站着两位穿着便装的男人,为首的正是赵铭。十年过去,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迹,鬓角染霜,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此刻正带着职业性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牢牢锁定在钱颢哲苍白憔悴的脸上。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些的警员,手里拿着记录本。
赵铭的目光第一时间越过钱颢哲的肩膀,落在了诊室大门内侧那个尚未干透、狰狞猩红的“B”字涂鸦上。他的眼神骤然一沉,锐利如刀锋。
“钱医生,”赵铭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看来,事情比林医生电话里说的,要严重得多。” 他的目光从那个刺目的“B”字缓缓移开,重新落在钱颢哲脸上,仿佛要穿透他强装的镇定,首抵灵魂深处那翻涌的恐惧和秘密。“我们需要详细谈谈。现在。”
(http://www.220book.com/book/6NGM/)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