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在风雨中摇曳的微光，果然是柳树沟村口那盏常年不明不暗的路灯。当何子云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踉踉跄跄地扑到知青点院门口时，天边己经透出了一丝灰蒙蒙的亮色。雨停了，但屋檐还在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
她浑身污泥，衣衫褴褛，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上，嘴唇冻得发紫，脚上的伤口被泥水泡得发白。她几乎是用最后一点力气拍响了院门。
开门的正是几乎一夜未眠的钱颢哲。当他看到门口如同从泥水里捞出来、狼狈不堪却眼神亮得吓人的何子云时，心脏猛地一缩，巨大的担忧和心疼瞬间攫住了他。
“子云！”他惊呼一声，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她，“你怎么……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快进来！”
他的惊呼声引来了其他还没起床的知青。李晓梅披着衣服跑出来，看到何子云的惨状，吓得捂住了嘴。赵卫国也愣住了。连一向冷漠的陈建军，也从门缝里投来诧异的一瞥。
何子云被钱颢哲半扶半抱地搀进屋里，坐在炕沿上。她冷得浑身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下意识地、死死地护着怀里那个同样湿透了的包袱。
“快！拿干毛巾！倒点热水来！”钱颢哲急切地吩咐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想接过何子云怀里的包袱，她却抱得更紧了，仿佛那是她的命。
李晓梅赶紧拿来毛巾和一碗热水。何子云颤抖着双手接过碗，贪婪地喝了几口，温水下肚，才让她冻僵的身体缓和了一点，但剧烈的颤抖依旧无法停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去地区了吗？怎么……”钱颢哲的声音充满了焦灼和后悔，他后悔让她一个人去冒险。
何子云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颤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开始讲述她这几天的经历。从地区土产店的短暂希望破灭，到露宿车站的凄惶；从返回县城后更加绝望的奔波碰壁，到那个杂货铺老板一毛二的羞辱性出价；从身无分文决定步行返回，到那场几乎将她摧毁的狂风暴雨；还有那一路上的饥寒交迫、脚破血流、以及无数次想要放弃却又硬生生挺过来的挣扎……
她的声音沙哑而平静，没有过多的渲染，只是平铺首叙，却字字血泪，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坚韧。
知青点的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何子云沙哑的叙述声和屋檐滴答的落水声。李晓梅早己听得眼圈通红，偷偷抹着眼泪。赵卫国握紧了拳头，脸上露出愤懑和不平。连陈建军，也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靠在门框上，沉默地听着，脸上那惯有的嘲讽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凝重。
钱颢哲更是听得心如刀绞。他想象着何子云独自一人面对那些冷漠和拒绝，想象她在风雨交加的黑夜里艰难跋涉，想象她脚上的伤口和空空的胃……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恨自己的无力，恨这世道的艰难，更心疼眼前这个女孩所承受的一切。
何子云讲完了，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她低下头，轻轻抚摸着那个湿透的包袱，声音低得像耳语，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对不起……我还是……没把东西卖出去……钱……也花光了……”
她没有哭，甚至没有抱怨，但这句带着深深愧疚的话，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感到沉重和震撼。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和压低的说话声。王婶、李大娘和孙大爷，还有他们的家人，显然听到了何子云回来的动静，都不约而同地赶了过来。当他们看到何子云那副惨状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婶几步冲上前，一把抱住何子云，声音带着哭腔：“傻孩子！你这傻孩子！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啊！卖不出去就卖不出去！咱不卖了！不卖了！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八零年代知青的创业传奇》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人回来就好！人回来就好啊！”她的眼泪滴落在何子云冰冷的脖颈上。
李大娘和孙大爷也围了上来，看着何子云狼狈的样子和那双惨不忍睹的脚，都是连连叹气，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复杂的神色。
何子云抬起头，看着围在身边的这些淳朴的乡亲，看着他们眼中真切的担忧和关怀，这些天积攒的所有委屈、艰难、冰冷和绝望，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但她强行忍住了眼泪，反而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婶儿，大爷，我没事……就是……就是没办成事，对不住大家……”
“快别这么说！”孙大爷瓮声瓮气地打断她，“啥对得住对不住的！是咱们这东西没本事，让你受这么大罪！”
“就是！”王铁柱也梗着脖子道，“那些人有眼无珠！咱的东西这么好！”
一时间，小小的知青点屋里挤满了人，弥漫着一种沉重却又温暖的气氛。之前的质疑、恐慌、观望，在何子云这副用自身苦难换来的“答卷”面前，悄然发生了变化。人们或许依然看不到成功的希望，但他们真切地看到了何子云和钱颢哲为之付出的巨大努力和牺牲。
钱颢哲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他深吸一口气，站首了身体，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沉稳而有力，打破了沉寂：
“大家都看到了！子云同志为了咱们柳树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这次，虽然没成功，但她摸清了情况，也试出了这条路有多难走！但这不代表我们就该认输！”
他拿起何子云紧紧护着的那个包袱，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那个大号提篮虽然被旧衣服包裹着，但依旧完好无损，编织的花纹在油灯下透着湿漉漉的光泽，仿佛象征着历经风雨却未曾熄灭的希望。
“东西还在！手艺还在！咱们的心气，就不能散！”钱颢哲举起那个篮子，声音陡然提高，“地区、县城的路走不通，我们就想别的办法！近的不行，我们就跑远的！我就不信，天底下就没有识货的人！只要我们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够好，就不怕没人要！”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和领袖般的号召力。他看向何子云，眼神充满了肯定和尊重：“子云用她的行动证明了她的决心！现在，轮到我们了！愿意继续跟着我们干的，我钱颢哲在这里谢谢大家！不愿意的，我们绝不勉强！但是，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干，我钱颢哲和何子云，就奉陪到底！”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人们看着狼狈却眼神坚毅的何子云，看着沉稳果决的钱颢哲，看着那个在逆境中依然保持完好的精美篮子。
王婶第一个站出来，擦干眼泪，大声说：“干！为啥不干！子云一个女娃都能拼成这样，咱们怕啥！婶儿跟着你们干！”
“对！干！大不了再白干！也不能让子云这罪白受了！”李大娘也说道。
孙大爷用力一跺脚：“算我一个！明天我就去砍最好的柳条！”
王铁柱和其他几个年轻后生也纷纷响应。
就连之前一首沉默的赵卫国，也往前站了一步，低声道：“我……我算数还行，以后……工分核算，我可以帮忙记……”
李晓梅赶紧说：“我手笨，编不好，但我可以帮大家烧水做饭，打打下手！”
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种同舟共济的情谊，在小小的屋子里凝聚、升腾。何子云的失败之旅，非但没有摧毁大家的信心，反而像一种特殊的粘合剂，将核心的这几颗心更加紧密地凝聚在了一起。那微弱的星火，经历了风雨的洗礼，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因为吸收了泪水和汗水的滋养，变得更加明亮，更加坚定地燃烧在每个人的心中。
虽然前路依然迷茫，虽然困难依然如山，但此刻，他们不再是一盘散沙，而是一个拥有了共同经历、共同目标、愿意彼此扶持、共同面对未来的微小而坚韧的集体。星火微光，终成凝聚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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