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医院观察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走廊里消毒水的浓烈气味，却隔不断林晓玥心头翻涌的寒意。妞妞那句微弱如蚊蚋的“红房子”，像一颗冰锥，狠狠扎进她紧绷的神经里。她快步走向电梯间，陆辰和陈默紧随其后，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敲出急促的节奏。
“红房子…”林晓玥低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冲锋衣的拉链头，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清醒，“小英之前说过‘黑屋子’，现在妞妞又提‘红房子’。是同一个地方的不同称呼？还是…不同的中转点？”
“可能性都有。”陆辰的声音低沉，按下了电梯下行键，“妞妞太小，表达可能模糊。小英虽然大点，但惊吓过度，记忆也可能混乱。得想办法让她们放松，一点点引导。”
陈默没说话，宽大的连帽衫帽子压得很低，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线条紧绷的下颌。他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肩膀微微内扣，仿佛将自己缩进一个无形的保护壳里。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惨白的光线倾泻而出。
观察室内，灯光被刻意调暗了。妞妞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铺着干净蓝色床单的病床上，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猫，手里紧紧攥着年轻护工小刘胸前挂着的塑料姓名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小刘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动作极其轻柔地拍抚着妞妞的背，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眼神里满是心疼。
小英和弟弟小海被安排在隔壁床。小海似乎累极了，在姐姐怀里沉沉睡去，小脸苍白，眉头还微微蹙着。小英则睁着一双惊恐未定的大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刚进来的林晓玥三人，身体下意识地往弟弟那边缩了缩，枯黄打结的头发垂在额前。
“小英，”林晓玥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慢慢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小英平齐，声音放得前所未有的柔和，“还记得姐姐吗？刚才在…那个地方，是姐姐和警察叔叔把你们带出来的。”
小英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手指死死揪着弟弟的衣角，没吭声。
陆辰没有靠近床边，而是退到墙边阴影里，高大的身形尽量收敛起压迫感，目光温和地落在小英身上，像一座沉默却让人安心的灯塔。
林晓玥从冲锋衣内袋里摸出一根没拆封的棒棒糖——这是她刚才路过医院小卖部时买的。她动作缓慢地剥开糖纸，将橙黄色的糖果递到小英面前，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饿不饿？要不要吃颗糖？橘子味的。”
糖果鲜艳的颜色和甜腻的香气似乎触动了小英。她犹豫地看了看棒棒糖，又偷偷瞄了一眼林晓玥，见她眼神温和没有恶意，才极慢地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飞快地塞进嘴里，含混地说了声：“…谢谢。”
甜味在舌尖化开，小英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丝丝。
“妞妞刚才醒了一下，”林晓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隔壁床，“她好像做了个梦，小声说了个词…”她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小英的反应，“她说…‘红房子’。”
“红房子”三个字一出口，小英含糖的动作猛地僵住！那双惊恐的大眼睛瞬间瞪圆，瞳孔急剧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她嘴里的棒棒糖“啪嗒”一声掉在洁白的被子上，留下一个黏糊糊的橙色印记。小小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像寒风中的落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恐惧扼住的抽气声。
“小英！别怕！没事了！这里很安全！”小刘护工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想抱住她。
林晓玥的心猛地一沉！这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剧烈！她迅速抬手制止了小刘的动作，怕进一步刺激到孩子。她的声音更加轻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小英，看着我！看着我！坏人都被抓起来了！他们再也伤害不了你了！告诉姐姐，‘红房子’是什么地方？它在哪里？”
小英浑身筛糠般抖着，牙齿咯咯作响，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混着脸上的污垢流下两道黑痕。她死死抱住熟睡的弟弟，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眼神慌乱地西处乱瞟，就是不敢看林晓玥的眼睛，嘴里发出破碎的音节：“…怕…好多…好多房子…红红的…窗户…高高的…有…有铁门…锁着…叔叔…凶…”
“好多红红的房子？窗户高高的？有铁门锁着？”林晓玥飞快地捕捉着关键词，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雷达，“是不是像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面有很多栋红色的房子？”
小英拼命点头，眼泪流得更凶了，小小的身体抖得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嗯！…大院子…好多…好多小孩…哭…叔叔打人…妞妞…妞妞最小…他们…他们不让说…”
“不让说什么？小英，别怕！告诉姐姐！”林晓玥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如刀锋，紧紧锁住小英的眼睛，“谁不让说？是不是穿西装的人？”她脑海中瞬间闪过昨晚那个变声电话的阴冷语调。
小英却猛地摇头，像是想起了更可怕的事情，把脸深深埋进弟弟的颈窝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不是…是…是穿白衣服的阿姨…戴眼镜…她…她给糖…说…说了就把我们关进…关进黑屋子…不给饭吃…”
穿白衣服戴眼镜的阿姨？给糖？威胁关黑屋子？
线索再次出现分叉！这显然不是顾正东的风格，更像是一个负责具体看管或“安抚”的角色。
“小英，那个地方，除了叫‘红房子’，还有没有别的名字？或者…附近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大树？小河？大喇叭？”林晓玥换了个方向，试图从环境特征突破。
小英依旧埋在弟弟身上，闷闷地摇头，呜咽声断断续续。
“那…你们是怎么从‘红房子’去到那个…堆满废铁的地方的？”林晓玥追问。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归途饺子馆小英的身体猛地一颤，呜咽变成了更深的恐惧抽泣：“…晚上…好黑…蒙眼睛…坐车…车…车开好久…好晕…有…有汽油味…还有…还有…呜呜…放我出去…”回忆的痛苦显然超出了她的承受极限，她彻底崩溃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小英不怕了，不说了，我们不说了…”小刘护工心疼地搂住她，轻轻拍抚着，责备又无奈地看了林晓玥一眼。
林晓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躁和翻腾的怒意。她知道不能再逼了。她缓缓站起身，看着小英在护工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而不断抽搐，指甲深深掐进弟弟的胳膊里。这场景，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二十年前苏晴被拖走时那双惊恐绝望的眼睛，与此刻小英的泪眼瞬间重叠。
“照顾好她们。”林晓玥的声音有些沙哑，对护工小刘交代了一句，转身大步离开了观察室。陆辰沉默地跟上。
医院冰冷的楼梯间，成了临时的信息交换点。陈默早己等在这里，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帽檐压得极低，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一台轻薄但屏幕幽蓝的笔记本电脑摊开在他屈起的一条腿膝盖上，手指正无声而快速地敲击着键盘。
林晓玥和陆辰走下最后几级台阶，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显得格外清晰。
“小英确认了‘红房子’，”林晓玥语速极快，带着未散的寒意，“描述是一个有很多栋红色房子的大院子，高窗铁门。里面关着很多小孩。看管者中有一个穿白衣服戴眼镜的‘阿姨’，负责用糖安抚和威胁。她们是被蒙眼后，晚上用一辆有浓重汽油味的车转运到老鬼那里的。另外，妞妞说的‘红房子’和小英说的吻合。”她顿了顿，补充道，“没有提到‘穿西装的人’。”
陈默敲击键盘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些信息。他头也没抬，沙哑的声音带着长期不开口的滞涩感响起：“车牌…X·J753…邻省…白色金杯…老款…轨迹…”
他指尖在触控板上快速滑动，屏幕上瞬间弹出一张清晰的交通路线图。一条红色的轨迹线从邻省的“清水镇”蜿蜒而出，穿过几个不起眼的小城节点，最终指向他们所在的城市边缘区域。几个关键节点的时间戳清晰标注着。
“从清水镇出发，经S107省道、G55高速…最终进入本市北郊物流园区域…信号消失。”陈默的声音毫无波澜，“消失点…方圆五公里…监控盲区多…旧厂房…仓储区…符合…中转特征。”
林晓玥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轨迹线消失的北郊物流园区域，眼神锐利如鹰隼。北郊…那里鱼龙混杂，废弃厂房林立，确实是藏污纳垢的理想地点。“红房子”会不会就藏在那里？
“能查到这辆车现在的状态吗？车主是谁？”陆辰沉声问道，身体微微前倾，右手习惯性地搭在腰后的警械皮套上。
陈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新的窗口弹出。屏幕上显示着车辆登记信息。车主一栏的名字很陌生，张建军，一个极其普通的名字。登记地址是邻省一个偏远的乡镇。
“查张建军。”林晓玥立刻道。
陈默的指尖敲下回车。屏幕上的信息流飞速滚动。几秒钟后，结果弹出：“张建军…男…62岁…务农…名下无其他资产…无犯罪记录…关联信息…零。”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身份…高度可疑…可能是…代持。”
就在这时，陈默镜片后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一瞬，随即点开一个关联链接。屏幕上弹出一个慈善机构的官方网站页面，风格简洁温馨，展示着贫困地区儿童助学项目。页面下方滚动着捐赠名单和鸣谢信息。
陈默的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将页面快速下拉。在一个不起眼的“车辆捐赠鸣谢”栏目里，一张像素不高的照片定格在屏幕上。照片上，几辆半新的面包车停在慈善机构门口，车身上喷绘着该机构的LOGO和醒目的标语——“爱心传递，点亮希望”。
林晓玥和陆辰的目光瞬间凝固！
照片里，其中一辆白色面包车的侧面，一个不规则的、略显熟悉的凹痕，清晰地映入眼帘！虽然车身被喷上了慈善机构的标识，但那个凹痕的形状和位置…与二十年前目击者描述、废品站那辆车、以及清水镇监控里那辆车的凹痕，高度吻合！
而照片下方的小字标注着：
「感谢‘正东慈善基金会’捐赠的爱心车辆，用于偏远山区助学物资运输（20XX年X月）」
正东慈善基金会！
顾正东！
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林晓玥的脚底窜上头顶！她猛地看向陈默。陈默也缓缓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透过镜片看向她，那眼神深邃如寒潭，却清晰地倒映着屏幕上那辆披着慈善外衣的、带着罪恶伤痕的白色面包车。幽蓝的屏幕光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投下冷硬的阴影，镜片上反射着慈善网页温暖色调的虚伪倒影。
楼梯间里死寂一片，只有设备散热风扇发出细微的嗡鸣。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真相如同冰山一角，带着刺骨的寒意，缓缓浮出水面。
林晓玥的拳头在身侧无声地攥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盯着屏幕上那个“正东慈善基金会”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她被怒火灼烧的神经上。二十年的追寻，血色黄昏的梦魇，废品站里的呜咽，妞妞惊恐的低语…所有破碎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辆披着羊皮的狼车，被这个金光闪闪的慈善招牌，以一种极其讽刺、极其残酷的方式，串联了起来。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层碎裂般带着刺骨的杀意，每一个字都砸在冰冷的空气中：
“查这辆车…现在在谁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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