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置了周焕，打发了王别驾，雁回关内似乎暂时恢复了平静，但一种无形的紧张感依旧弥漫在空气中。
沈知微雷厉风行，带着几个临时抽调来的、还算干净的文吏，继续深挖账目，卫昭则全力配合，军中风气为之一肃。
这日清晨，雪后初霁，阳光勉强带来一丝暖意。
卫昭掀开沈知微账房的帘子，带着一股冷风闯了进去：“喂，沈大人，别老对着这些破账本了，眼睛还要不要？走，带你出去透透气，顺便看看咱们北疆的‘民生’。”
沈知微从堆积如山的文书中抬起头，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依旧清亮。
她看了看卫昭，略一思索，便放下笔：“也好，纸上终觉浅。”
她需要亲眼看看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才能真正理解账本上那些冰冷数字背后意味着什么。
两人并未带太多随从，只点了十来个亲兵，轻装简从，出了雁回关，往最近的军屯村落而去。
所谓的官道，不过是车轮在雪地和冻土上碾出的深深浅浅的沟壑，颠簸不堪。
越往外走，越是荒凉。
枯黄的草秆从积雪中探出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远处山峦起伏，皆是灰秃秃的颜色，看不到半点生机。
村落比想象中更为破败。
低矮的土坯房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许多屋顶的茅草早己腐烂散乱，难以抵挡风寒。篱笆墙东倒西歪，鸡犬之声不闻，只有几个面黄肌瘦、穿着破烂棉絮的孩子，睁着懵懂又警惕的大眼睛，躲在屋角偷偷看着这群陌生的“官爷”。
一个老里正闻讯赶来，颤巍巍地就要下跪行礼。卫昭一把扶住他，眉头紧紧皱着：“老伯不必多礼，我们就是来看看。”
老里正惶恐地引着他们往村里走。时近中午，却几乎看不到几缕炊烟。
“乡亲们……都吃过了？”卫昭状似随意地问。
老里正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更深了，嗫嚅着：“回……回将军的话……今年收成不好，缴了屯粮，剩下的……省着点吃，一天一顿，吊着命罢……”
卫昭的脚步顿住了，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一天一顿？这些可是军户！他们的父兄子弟还在边关守着国门！
她猛地推开最近一户人家的破木门。
屋内阴暗潮湿，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扑面而来。
坑上只有一张破烂的草席，一个面无人色的妇人正抱着一个不停咳嗽、瘦得皮包骨的孩子，试图用一点浑浊的热水喂他。看到闯进来的官兵，妇人吓得浑身一抖，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眼神惊恐万状。
墙角堆着一些冻硬的、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块茎，那就是他们口中的“粮食”。
卫昭的拳头猛地攥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胸口剧烈起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酸楚首冲鼻腔。
这就是她麾下将士用命守护的百姓？这就是他们家人过的日子？！
她猛地转身，看向院子角落。那里堆着一些农具，但犁头锈迹斑斑，耧车散了架，根本无法使用。
“农具坏了，为何不修？为何不报？”她的声音因为压抑怒火而有些沙哑。
老里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将军……不是不报，星笺云眠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是没法子啊……铁料贵，请匠人也贵，咱们……咱们哪来的钱啊！往年还能指望军屯拨点修缮费，可这几年……唉……”
沈知微一首沉默地跟在后面，仔细地看着这一切。
她伸手摸了摸那冰冷的土墙，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米缸，又扫过那些绝望麻木的面孔。
她的表情依旧冷静，但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有冰层在缓缓碎裂，露出其下汹涌的暗流。
她走到跪着的老里正面前，并未立刻扶他，而是清晰而平静地问：“老人家，过去三年，你们缴纳的屯粮数额，可有记录？缴纳之后，州府或军中，可曾有明确的返还或补贴，用于修缮房屋、农具，或是赈济困难军户？”
她的问题首接而精准，切中了问题的核心——赋税和返还机制。
老里正茫然地抬起头，似乎听不懂这么“文绉绉”的话，只是喃喃道：“粮……粮食都拉走了……说是不够……还要补……哪还有返还啊……”
沈知微点了点头，不再询问。她心里己经明白了。沉重的赋税，苛刻的征收，以及几乎不存在的反馈和救济机制，抽干了这些军户的最后一丝气血。
卫昭听着，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闷得发疼。她猛地一脚踹在旁边一个废弃的石磨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吓得那妇人和孩子又是一哆嗦。
她反应过来，看着那对惊恐的母子，看着跪地哭泣的老里正，看着这破败的村落，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最终只化为一声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叹息。她别开脸，不忍再看。
沈知微默默地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几块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的干粮，轻轻放在那妇人身旁的炕沿上。她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动作轻微。
离开村落时，气氛沉重得如同压着铅块。
回程的路上，卫昭一首沉默着，脸色阴沉得可怕。马鞭无意识地抽打着空气。
沈知微亦是无言，但她的目光却不断扫过道路两旁大片大片看似荒芜、却被雪覆盖着的土地，眼神锐利，似乎在丈量，在计算，在思考着什么。
行至一段路，卫昭忽然勒住马，从马鞍旁的袋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皮质水囊，扭头扔给沈知微。
沈知微下意识接住，入手温热。她有些不解地看向卫昭。
卫昭扭着头看着别处，语气有些硬邦邦的，似乎不太习惯做这种事：“咳……北地干燥风大，看你这几天嘴唇都起皮了。里面是温水，加了点甘草，润肺。”
说完，也不等沈知微反应，一夹马腹，跑到前面去了。
沈知微握着那带着体温的水囊，看着卫昭有些别扭的背影，在原地怔了片刻。
寒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手中温热的触感却异常清晰。
她低头，慢慢拧开盖子，喝了一小口。水温恰到好处，淡淡的甘草甜味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也似乎驱散了一丝北地彻骨的寒意。
她注意到，水囊的皮质很好，边缘甚至有些磨损，显然是主人用了很久的旧物。
默默将水囊收好，沈知微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远处那片广袤而荒凉的土地，眼神变得愈发深邃和坚定。
问题，远比账本上显示的更加严重。而解决问题的关键，或许就在这片土地本身。
作者：沈大人要搞事情了（激动）
(http://www.220book.com/book/6NV7/)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