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像是砸在人的心口。
门外，苏建军清了清嗓子，端足了一家之主的架子，声音里透着不耐烦。
“俞淼，开门，我们谈谈。”
门内的俞淼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提高了声音，语气冷淡地穿透门板。
“就在这儿说。”
苏建军一口气堵在喉咙，脸上瞬间青红交加。
当着老婆孩子的面被下了面子，他恨不得一脚踹开这破门。可一想到那条现在还泛着酸痛的胳膊，他硬生生忍住了火气。
“你不是不想在这个家待吗？我跟你娘商量了，成全你，我们分家！”
他刻意加重了“成全”二字，等着听门里传出惊慌失措的哭求。
然而，门内一片死寂。
苏青青以为俞淼是吓傻了，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放得又轻又柔，仿佛贴心的好妹妹。
“姐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既然这么不想嫁人，爹娘也不能真的逼你。只是分了家，以后你就要自己照顾自己和安安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提醒她没了苏家的庇护，她一个大姑娘带着个孩子根本活不下去。
几秒后，俞淼的声音终于从门后传来，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可以。”
这么干脆？
苏家三人齐齐一愣，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全都卡了壳。
李桂花最先反应过来，尖利的嗓音划破了短暂的宁静。
“分家可以！你和那个小杂种，现在、立刻、马上从这个家滚出去！家里的东西，一针一线，一粒米，都休想带走！”
“那不行。”
俞淼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冷意。
“我虽然不是亲生的，但也给苏家当了十几年牛马。俞安是我弟弟，他的户口也落在苏家。按村里的规矩分家，我们最起码要分走应得的口粮和一张床。”
李桂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你放屁！你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还想要口粮？”
“李桂花同志。”
俞淼的称呼变了，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粒子。
“现在是新社会，讲的是法律，买卖人口可是重罪。你们当年用亲生女儿把我从孤儿院换回来，这笔烂账要是捅到公社王主任那里去，你猜他会怎么处理？”
苏建军和李桂花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这是他们埋在心底最深、最怕见光的秘密！
俞淼的声音还在继续，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
“还有，虐待非亲生子女，逼迫养女嫁给老光棍换彩礼，这些罪名加在一起，够不够你们两口子去农场里‘学习’几年？”
门外，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苏建军和李桂花粗重的喘息。
苏青青见势不妙，赶紧出来打圆场，脸上挂着无辜又焦急的神情。
“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爹娘怎么会虐待你呢？我们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嘛。”
“行啊。”
俞淼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
“那就按规矩来。分家，我要五十斤粗粮，十斤大米，家里那口破铁锅，两床旧被子。还有，我们现在住的这间杂物房，暂时归我们。”
“你做梦！”李桂花失声尖叫，仿佛被割了肉，“五十斤粮食？我拿去喂猪都不给你！”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俞淼的声音彻底冷了下去。
“我现在就带我弟弟去大队部，找村长和书记评理。顺便，再跟村里的叔伯婶子们好好说道说道，陈家为什么突然退婚，你们又怎么盘算着把我卖了，好给宝贝女儿苏青青换一份风光的嫁妆！”
这句话，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家丑不可外扬！
苏建军彻底怕了，这事要是闹得全村皆知，他这张老脸往哪搁？以后在村里还怎么抬得起头？
他一把死死拽住还要撒泼的李桂花，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五十斤太多了！最多三十斤粗粮！没有大米！被子可以给你，锅不行！杂物房你们也别想了！拿了东西，马上滚！”
俞淼在门后飞快盘算。
三十斤粗粮撑不了多久，没有住处更是麻烦。
看来，只能进山了。
“好。”她答应得异常干脆，“三十斤粗粮，两床被子。我再要半罐盐。我们立刻就走。”
这个条件比苏建军预想的还要好，他生怕俞淼反悔，立刻拍板。
“行！你等着！”
很快，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翻找声和李桂花压抑的咒骂。
片刻后，苏青青虚伪的关切声响起。
“姐姐，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出来拿吧。以后……你和安安要多保重啊。”
俞淼拉开门栓。
门外的地上，放着一个瘪瘪的麻袋，两床看不出原色、散发着霉味的破旧被褥，还有一个豁了口的瓦罐，装着小半罐黑乎乎的粗盐。
李桂花抱着胳膊，满脸刻薄，等着看她狼狈不堪的笑话。
苏建军板着一张脸，神情屈辱又愤恨，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受害者。
苏青青则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为即将离别的姐姐偷偷抹泪，演得情真意切。
俞淼的视线从他们三人脸上漠然扫过，而后对身后的俞安说：“安安，把被子抱上。”
说完，她自己弯下腰。
一手拎起那袋粮食，另一只手拎起盐罐。
她故意让身体晃了一下，手里的盐罐看似要脱手，整个人顺势转向，用瘦弱的身体恰好挡住了苏家三人的视线，做出一个吃力调整重心的假象。
就在这一瞬间！
俞淼的意念如一张无形的蛛网，闪电般笼罩了整个苏家院落！
厨房里，米缸底下藏着的二十斤精白大米，瞬间消失。
面缸里那大半袋金灿灿的玉米面，凭空不见。
房梁上挂着的那两块熏得流油的腊肉，没了。
油罐里那小半罐菜籽油，盐罐里剩下的所有细盐，连同李桂花藏在箱底压箱底的几块钱和几尺崭新的布票……
所有能吃、能用、能换钱的东西，在一个呼吸之间，被她尽数卷入储物空间！
二十立方米的空间，装下这点家当，不过是占了不起眼的一个角落。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首起身，仿佛刚才的踉跄真的只是因为东西太重。
这点东西，就当是这十几年牛马生涯，提前收的利息吧。
“我们走。”
她一手拎着麻袋，一手牵着抱紧被子的俞安，头也不回地朝大门外走去，背影挺得笔首。
李桂花看着他们单薄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扯着嗓子大骂。
“滚！滚远点！饿死在外面也别回来碍眼！”
苏青青连忙走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温柔”地说：“娘，别气了。姐姐她，以后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她的目光追随着俞淼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一闪而逝的阴冷笑意。
没吃的，没住的，一个黄毛丫头带着个拖油瓶。
她倒要看看，俞淼能活几天！
然而，她们谁都不知道。
就在她们以为终于甩掉了两个包袱，大获全胜的时候，她们赖以为生的这个家，己经被彻底搬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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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苏家大门，村里零星的目光立即投射过来，充满了探究和窃窃私语。
“那不是苏家的养女吗？大白天的背着行李，这是要去哪？”
“听说了吗？跟陈家的婚事黄了，这是跟家里闹翻，被赶出来了！”
“啧啧，一个姑娘家，还带着个半大的孩子，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活啊……”
俞淼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
她牵着俞安的手，一步一步，径首朝着村子后面那座连绵的青翠大山走去。
俞安抱着比自己还高的被子，小步地紧紧跟着，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远的村庄和那个所谓的“家”，小声问：“姐姐，我们……不回去了吗？”
俞淼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回答斩钉截铁。
“不回去了。”
她转过头，看着弟弟清澈又带着一丝不安的眼睛，声音无比坚定。
“以后，有姐姐在的地方，才是我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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