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淼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每个村民嘈杂的心上。
“从现在起，都听我指挥！”
大槐树下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停下后退的脚步，扭过头，看着那个站在污秽旁边的瘦弱身影。
她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让人心头发冷的平静。
赤脚医生王大夫那张涨红的脸憋成了猪肝色。
他感觉全村人的目光都从自己身上移开，落到了那个黄黄黄黄毛丫头身上。
一股火气冲上他的脑门。
“黄毛丫头，你别在这胡闹！”
他指着俞淼的鼻子骂。
“这可是会死人的瘟病！你一个女娃娃懂个啥？真出了大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村民们刚刚被俞淼镇住的心，又被王大夫这几句话说得活泛起来。
是啊，她再神，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
这可是瘟疫！
“王大夫说的对，这可不是治个头疼脑热！”
“快把那人弄走！不然我们全村都得完蛋！”
恐慌再次像野草一样蔓延开来。
俞淼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根本不理会王大夫的叫嚣，转身又蹲了下去。
她伸出手指，在那个叫二柱子的男人眼前晃了晃，观察他的瞳孔。
然后，她站起身，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慌的脸，语速又快又清晰。
“他瞳孔对光还有反应，只是很迟钝。”
“脉象细数，高热不退，呕吐物是黄绿色，还带着没消化的食物残渣。”
“这不是你们想的什么天花瘟疫！”
她一字一顿，声音提了起来。
“这是急性的肠道感染！病根不在空气里，在水里！”
水里？
村民们愣住了。
王大夫也愣住了。
他行医几十年，只知道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哪里听过这些名词。
“什么肠道感染？我咋没听过！你别在这瞎说八道，耽误了大家伙！”
王大夫还在嘴硬。
俞淼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
“你没听过的东西多了。”
她不再废话，首接下令。
“侯勇哥！”
“哎！妹子，我在！”
侯勇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他脸上也全是汗，可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劲。
“你胆子大，再叫上几个年轻力壮的，去找块木板，把他抬到我家后院的空柴房去！”
“啥？抬到你家去？”
侯勇也懵了。
“黄毛丫头你疯了！”
张婶第一个尖叫起来。
“那东西往家里抬，你不要命了！你弟弟可还在家呢！”
“对啊！不能抬！绝对不能抬！”
人群又一次骚动起来，比刚才还厉害。
俞淼猛地回头，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叫得最凶的几个人。
“现在把他扔出去，他死在村口，靠山村的人会怎么说？县里的人会怎么说？”
“他们会说，我们红星村见死不救，把他扔出来害了更多人！”
“到时候，封的就不是靠山村一个村，我们红星村也跑不掉！”
“你们谁想被关在村里等死？”
几句话，像几盆冰水，从头到脚浇在每个人的头上。
那些叫嚷的村民，瞬间哑了火。
是啊，人死在村口，他们红星村就成了罪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俞淼转向早就吓白了脸的几个妇女。
“张婶，刘嫂！你们几个，现在立刻回家！把家里所有的水缸都给我看住了！”
“从现在起，一滴生水都不准喝！喝的水，烧饭的水，都必须是烧开过的！”
“听见没有！”
“听……听见了。”
张婶几个人被她吼得一哆嗦，下意识地点头。
“去！”
俞淼一挥手，那几个妇女就像得了命令的兵，转身就往家里跑。
村长李大山拄着拐杖，看着眼前这一幕，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
他看明白了。
王大夫只会添乱，眼下能指望的，只有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丫头。
他把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都愣着干什么！”
李大山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没听见咱们厂长的话吗？一个个都想死是不是！”
“侯勇！带人！赶紧把人抬走！”
“其他人，都给我滚回家去！烧水！打扫院子！谁敢在外面瞎转悠，我打断他的腿！”
村长发了威，比什么都管用。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缩着脖子，一哄而散。
侯勇一咬牙，冲着身后几个发小喊了一声。
“愣着干啥！帮忙！”
几个年轻人壮着胆子，七手八脚地找来一块旧门板，忍着恶臭，把地上的二柱子抬了起来，快步朝着俞淼家走去。
俞安一首站在不远处，小脸绷得紧紧的。
他看着姐姐指挥着所有人，看着那些大人都乖乖听话，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骄傲。
一场眼看就要失控的骚乱，硬生生被俞淼一个人压了下去。
她看着空荡荡的村口，只剩下地上一摊污秽，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臭味。
她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姐……”
俞安跑了过来，小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角。
“你回家待着，把门关好。”
俞淼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放缓了一些。
“照顾好自己，也看好那些药材，别让任何人碰。”
“那你呢？”
俞安仰着小脸问。
“我去救人。”
俞淼说完，转身就朝着自家后院走去。
后院的柴房很久没用了，里面堆着些杂物，光线很暗。
侯勇他们把二柱子放在柴房中间的空地上，就赶紧跑了出来，个个脸色发白。
“妹子，人放进去了。”
侯勇站在门口，不敢再往前。
“你们去吧，跟村长说，找人守住村口，不准任何人再随便进出。”
俞淼对他点点头。
侯勇几个人如蒙大赦，转身就跑了。
俞淼深吸一口气，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几个口罩，给自己戴上一个，又拿出酒精棉球，仔细擦了擦手。
她推开柴房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霉味和病人身上的臭味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借着从门外透进来的光，她看见二柱子躺在地上，还在微微抽搐，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正准备走过去，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柴房最黑暗的那个角落。
那堆柴火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俞淼的脚步顿住了。
她眯起眼睛，仔细看去。
“谁在那？”
她低声喝问。
柴火堆后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一个小小的、脏兮兮的脑袋，从柴火后面探了出来。
那是个孩子，看起来比俞安还要小一些，大概五六岁的样子。
他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破烂衣服，脸上全是黑色的污泥，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装满了惊恐，像一只被猎人堵在洞里的小兽。
孩子看着俞淼，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抖得更厉害了。
俞淼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想起来了，侯勇说过，靠山村死了好几个人，都快死绝户了。
这个孩子……
“你别怕。”
俞淼放轻了声音，慢慢朝他走过去。
“你是跟……跟他一起过来的吗？”
她指了指地上的二柱子。
孩子看着她，终于点了点头。
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顺着脏兮兮的脸颊，冲出两道白色的泪痕。
“爹……我爹他……”
孩子的声音又沙又哑，带着哭腔。
俞淼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走到孩子面前，蹲了下来，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又停住了。
“你爹会没事的。”
她看着孩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疼不疼？想不想吐？”
孩子摇了摇头，只是一个劲地哭。
俞淼松了口气。
看样子，这个孩子还没被感染。
她站起身，刚想说点什么，柴房的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俞淼！俞淼你给我出来！”
是王大夫的声音，听起来气急败坏。
紧接着，村长李大山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王大夫你干啥！厂长正在里面救人呢！”
“救人？她这是在害人！我告诉你李大山，今天这事要是传出去，我们红星村都要跟着倒霉！她一个黄黄毛丫头，担不起这个责任，你也担不起！”
王大夫的声音越来越大，门外似乎还聚集了不少被他煽动来的村民。
柴房里，那个小男孩被外面的吵嚷声吓得又缩回了柴火堆后面。
俞淼的脸色冷了下来。
她走到门口，一把拉开了门。
刺眼的阳光让她眯了眯眼。
门口，王大夫正唾沫横飞地对着村长比划着，他身后，还站着十几个面带惧色的村民。
看到俞淼出来，王大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把矛头对准了她。
“你总算出来了！我问你，你凭什么把这个瘟神弄到村里来？你这是要把我们全村人都害死！”
俞淼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点温度。
“王大夫，我再跟你说一遍，这不是瘟疫。”
“我不管这是什么！立马把他给我扔出去！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王大夫指着柴房，色厉内荏地喊道。
他身后的几个村民也跟着起哄。
“对！扔出去！”
“不能让他待在村里！”
俞淼的目光，越过王大夫，落在他身后那几个叫嚷的村民脸上。
她忽然笑了。
“可以。”
她轻轻吐出两个字。
王大夫一愣，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不过，”俞淼的声音陡然变冷，“今天谁敢动他一下，明天，我就让他全家都躺进去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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