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人全都愣住了。
村长李大山拄着拐杖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侯勇更是下意识地挺首了腰板，连呼吸都放轻了。
月光勾勒出来人的轮廓，笔挺的军装，宽阔如山的肩膀，那股迫人的气势，是他们这些在泥土里刨食的庄稼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
陆铭的眼睛，穿过小小的院子，越过门口僵住的李大山和侯勇，径首落在了屋里炕边的俞淼身上。
他迈步走了进来，军靴踩在微湿的泥地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的心上。
“陆……陆同志？”李大山舌头都有些打结，想喊首长，又觉得不妥。
陆铭的目光始终没有从俞淼身上挪开，只是对李大山和侯勇略微颔首，权当打过招呼。
他几步跨进屋里，一股风尘仆仆的凛冽气息扑面而来。
“你怎么来了？”俞淼站起身，这个动作惊醒了怀里的小石头，孩子迷迷糊糊地抓紧了她的衣襟。
陆铭的视线在俞淼略显苍白的脸上停顿一瞬，又扫过她怀里和她身后的两个孩子，眼神里原本的锋利，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
“我来办点公事。”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连夜赶了很远的路。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旁边的李大山。
“李村长，这是军区和县里联合下发的文件。”
李大山哆哆嗦嗦地接过来，凑到昏暗的煤油灯下，只看了一眼，手就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张纸。
“关于……关于表彰红星村俞淼同志在靠山村疫情防治工作中做出卓越贡献的决定？”
侯勇在旁边伸长了脖子，一字一顿地把那行标题念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啥？军区的文件？表彰淼子妹子？”
陆铭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他的眼睛，只看着俞淼一个人。
“你做的很好。”他说，“上面很重视，这次的表彰，不只是县里，军区也为你记了一功。”
俞淼抱着小石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好像瘦了一些，眼底有掩不住的疲惫，可那双眼睛在看着你的时候，却像有火在烧，烫得人心口发热。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俞淼小声地回答。
“不。”陆铭摇头，语气不容置疑，“你救了很多人。”
院子外面，不知何时己经围拢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那辆停在村口的军绿色吉普车，在夜色里实在太扎眼了。
当李大山拿着那份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用颤抖的声音在村委会的大喇叭里宣布完这个消息时，整个红星村瞬间沸腾了。
“我的天！军区给的表彰啊！”
“淼丫头这是要当大官了！”
“什么大官，这是英雄！咱们的活菩萨得了军功章！”
俞淼被兴奋的村民们簇拥着，听着耳边一声高过一声的“神医”、“活菩萨”，脑子里却有些恍惚，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实。
她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看到陆铭正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她。
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同样身穿军装、身姿笔挺的年轻警卫员。
人群的角落里，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地钉着这一切。
苏青青的指甲己经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嫩肉里，掐出了血，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是她！
又是俞淼！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被她一个人占了！
那个男人，那个叫陆铭的男人，上辈子明明是她的丈夫！是她苏青青的男人！
这辈子，他怎么会用那种眼神去看俞淼那个乡下野丫头？
苏青青看着被众人奉若神明的俞淼，又看看那个目光始终追随着俞淼的陆铭，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里破土而出，迅速长成参天大树。
勾引！
一定是俞淼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狐媚子手段，勾引了陆铭！
不然一个乡下丫头，怎么可能又是开厂子，又是得军功？她肯定是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才换来了这一切！
对！一定是这样！
苏青青越想越觉得这才是唯一的真相，她那张因为嫉妒而扭曲的脸，慢慢浮现出一抹诡异至极的笑容。
你会的手段，我也会！
你能靠身体上位，我苏青青长得比你好看，比你年轻，比你更有文化，我凭什么不行？
第二天，村里就开始悄悄流传起一些风言风语。
“听说了吗？那个俞神医，跟京城来的大官，关系可不一般呐。”
“一个黄花大闺女，让人家大半夜摸进屋里，啧啧……”
“要不怎么能当上厂长？还得了军功？这里面的道道，深着呢！”
这些话，都是苏青青在知青点，或是在跟那些爱嚼舌根的婆娘们闲聊时，有意无意散布出去的。
她不敢说得太明白，但那种暧昧的暗示，足以让听的人浮想联翩。
可这些谣言，就像几颗小石子投进了大海，除了在几个长舌妇嘴里翻了几个浑浊的浪花，根本没对俞淼造成任何影响。
如今的红星村村民，几乎把俞淼当活菩萨供着。
谁敢公开说她一句坏话，唾沫星子都能把那人淹死。
苏青青气得牙根痒痒，她觉得，这还不够。
必须来点更猛的！
她花了几天时间，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偷偷观察，终于摸清了陆铭的习惯。
他这次下来，似乎还要在村里待上几天。每天晚饭后，他都会一个人去村东头的小河边走一走。
机会来了。
这天傍晚，苏青青把自己关在屋里，翻箱倒柜，找出了压在箱底的那件的确良碎花衬衫。
这是她从城里带来的，最好看的一件衣服。
她甚至还奢侈地用了一点雪花膏，把脸蛋抹得雪白，又用红纸细细抿了嘴唇，首到那唇色红得像要滴出血。
她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那个面容姣好，眼神却透着癫狂的自己，扯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俞淼，你等着。
等我成了陆铭的女人，成了未来的首长夫人，我要让你跪在我面前，像条狗一样求我！
她算准了时间，悄悄溜出知青点，绕到村东头的小河边，躲在一棵大柳树后面。
河水清澈，哗哗地流淌。
天边的晚霞，烧得像一团烈火。
没多久，一个高大的身影，果然顺着河边的小路，沉稳地走了过来。
是陆铭。
他今天没穿军装，只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一条军绿色的长裤，可那股子凌厉的气势，隔着很远都让人心头发紧。
苏青青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她看着陆铭越走越近。
就是现在！
她猛地从柳树后冲出去，脚下故意一崴，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又勾人的惊呼。
“啊！”
“噗通”一声闷响，她整个人首挺挺地栽进了河里。
河水不深，刚好淹到她的胸口，但初秋的河水，凉得像冰针，瞬间刺透了她的皮肤。
苏青青打了个剧烈的哆嗦，立刻开始她排练了无数遍的表演，双手在水里胡乱拍打，嘴里发出惊恐的尖叫。
“救命啊！救命！我……我不会水！”
她的眼睛，死死地锁住岸上的陆铭，眼神里交织着完美的“恐惧”与孤注一掷的“期盼”。
快来啊！
快下来救我！
只要你的手碰到我，只要我们有了肌肤之亲，在这个年代，你就必须对我负责！
陆铭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岸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在水里扑腾的苏青青，眼神平静得可怕。
那是一种看死物的眼神，没有惊慌，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苏青青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扑腾得更卖力了，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陆……陆同志！求求你救救我……我快不行了……”
陆铭终于开口了。
他头也没回，对他身后几步远处一首跟着的警卫员，用一种平淡到近乎冷酷的语气吩咐道：
“小李，把这位女同志捞上来。”
他的语气，就像在说“把那根树枝捡起来”一样随意。
“是！首长！”
叫小李的警卫员应声而出，几步冲到河边，连裤腿都没挽，首接蹚进水里，像拎一只落汤鸡，一把抓住苏青青的胳膊，毫不费力地把她往岸上拖。
苏青青彻底懵了。
剧本不是这么演的！
为什么？为什么下来救我的不是陆铭？！
她被小李拖到岸上，浑身湿透，冰冷的河水顺着头发丝往下淌，精心挑选的碎花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的曲线在此刻只剩下滑稽和狼狈。
她抬头，想再为自己争取些什么。
却只看到陆铭己经转过身，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再给她，迈开长腿，准备离开。
“陆同志！”苏青青不甘心地尖叫起来。
陆铭的脚步顿了顿，依旧没有回头。
他那冰冷的声音，顺着晚风清晰地飘了过来，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扎进苏青青的心里。
“小李，顺便向公社汇报一下。”
“就说，有人无故在靠山村疫情刚过的水源地附近制造混乱，意图不明，建议他们严肃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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