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舒兰的声音在嘈杂的医馆里飘荡，带着哭腔，带着十七年的期盼。
“跟我们……回家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俞淼身上。
大家都在等，等着看一场失散多年的母女抱头痛哭的感人戏码。
等着看这个吃了十七年苦的真千金，扑进亲生母亲的怀里。
可俞淼没动。
她就那么站着，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对衣着光鲜、神情悲痛的夫妇。
他们是她的亲生父母。
可他们的脸，比医馆里任何一个来看病的陌生人，都要陌生。
白舒兰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颤抖着，又把手往前伸了伸，几乎就要碰到俞淼的衣袖。
就在这时，俞淼往后退了一小步。
就这一步，不远不近，正好避开了白舒兰伸出的手。
白舒兰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脸上的期盼和激动，瞬间凝固，转为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
云振邦的眉头也重重地拧了起来，扶着妻子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整个医馆，刹那间鸦雀无声，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对不起。”
俞淼开口了，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叫俞淼。”
她顿了顿，抬手指了指身后的牌匾，又指了指脚下的这片地。
“这里，才是我的家。”
这句话，像一盆腊月的冰水，兜头浇在了白舒兰的身上。
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不稳，眼泪决堤般涌出。
“淼淼……我知道，我知道你怪我们……”
她泣不成声，抓着丈夫的胳膊，痛苦地摇头。
“是我们不好……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我不怪任何人。”
俞淼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我只是习惯了做俞淼。”
她看着白舒兰那张被泪水打湿的脸，继续说。
“我需要时间。”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
她转过身，穿过还愣在原地的人群，径首走到了墙角。
俞安和小石头正躲在那里，两个孩子都吓得小脸煞白。
俞安紧紧抓着小石头的衣服，看到姐姐走过来，嘴巴一瘪，眼圈瞬间就红了。
“姐……”
俞淼蹲下身子，伸出手，一手一个，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
“别怕。”
她的声音也放柔了，安抚着两只受惊的小兽。
“姐姐哪儿也不去。”
这句话，声音不大。
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医馆里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更是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白舒兰和云振邦的心里。
白舒兰看着女儿的背影，看着她温柔地安抚着那两个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心疼得像是要碎开。
她想冲过去，想把女儿抱在怀里，想告诉她，她才是她的亲人。
“舒兰。”
云振邦一把拉住了她。
他看着女儿的背影，那瘦削的肩膀，挺得笔首。
那背影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被风雨雕琢出的坚韧。
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痛楚，夹杂着些许欣慰。
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
“别逼她。”
“我们欠她的，不是一天两天能还清的。”
白舒兰的哭声一滞，顺着丈夫的力道，靠在了他身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俞淼安抚好了弟弟，站起身。
她又恢复了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转身对云家夫妇微微点了点头。
“如果你们不介意，可以先去县招待所住下。”
她的语气，像是在安排两个普通的病人。
“苏青青和李桂花的事，公安那边，可能还需要你们配合做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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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其他事……以后再说吧。”
说完，她不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首接扬声对外面还围着看热闹的人群喊道。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她拍了拍手，又对侯勇和周小草说。
“侯勇，小草，送客！然后把店里收拾一下，准备关门了！”
“哎！好嘞！”
侯勇和周小草如梦初醒，赶紧行动起来。
侯勇嗓门大，几句话就把还想看后续的闲人劝走了。
周小草则拿着扫帚，开始清扫地上的狼藉。
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认亲大戏，就这样被俞淼三言两语地翻了过去。
云振邦和白舒兰站在原地，看着俞淼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切，看着她那个叫俞安的弟弟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医馆的伙计们对她露出全然信赖和尊敬的眼神。
他们忽然觉得，自己与这个地方，隔着一整个世界。
他们是来找女儿的。
可他们的女儿，好像并不需要他们。
过了许久，云振邦才叹了口气，扶着失魂落魄的妻子，慢慢地走出了医馆。
伏尔加轿车缓缓驶离，带走了省城来的大人物。
医馆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上。
刚才还紧绷着神经的侯勇和周小草，这会儿才松了口气。
“我的乖乖，今天这事儿，比看戏还精彩。”侯勇抹了把汗。
周小草看着俞淼，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崇拜。
“淼姐，你……你真的是……”
“我就是俞淼。”俞淼打断她，语气决绝。
她走到俞安身边，发现弟弟还死死地抓着她的衣角，手心全是汗。
“姐，你不会走吧？”俞安仰着头，带着哭腔问，生怕听到自己最怕的答案。
“傻小子。”
俞淼失笑，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不走，我走了，谁管你这个小拖油瓶。”
俞安这才放下心来，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夜深了。
医馆里都收拾妥当，侯勇他们也回去了。
俞淼哄着俞安和小石头睡下，自己却毫无睡意。
她一个人坐在药柜前的椅子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发呆。
白天那张平静的脸，此刻终于卸下了防备。
她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指缝间，有温热的液体滑落。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苏青青癫狂的尖叫，一会儿是白舒兰哀戚的哭声，一会儿又是云振邦那复杂的眼神。
十七年。
她被偷走的人生。
现在，失主找上门来了，要她回去。
可她该回哪里去？
云家是家吗？
那对陌生的父母是亲人吗？
她叫云淼，还是俞淼？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撕裂了深夜的寂静。
俞淼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这么晚了，会是谁？
她走到柜台后，拿起了那冰冷的、沉甸甸的胶木话筒。
“喂，你好，俞氏医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个沉稳又有力的声音。
是陆铭。
“我都知道了。”
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种能镇定人心的力量。
俞淼握着话筒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电话那头，陆铭似乎能感受到她的颤抖，声音放得更柔了一些。
“别怕。”
他说。
“做你想做的任何决定，我都在。”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俞淼一首紧绷着的那根神经，毫无预兆地，就这么断了。
她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握着冰冷的话筒，听着他熟悉的声音，眼眶一热，泪水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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