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月开云馆内——
暮色渐沉，却依旧能窥见里面的精致奢华。
弘惠刚踏进殿门，便见年世兰端坐在紫檀木圆桌旁，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显然早己等候多时。
“额娘？”弘惠心头微紧，面上却绽开甜甜的笑容。
连忙小跑着凑上前，将自己肉乎乎的脸颊贴在年世兰的手臂上，软软地蹭了蹭，“不是传晚膳了吗？儿子都饿了。”
“晚膳不急，”年世兰垂眸看他，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你不是信誓旦旦要去打最漂亮的鸟儿给额娘做羽饰吗？怎么空着手回来了？莫不是连根羽毛都没寻着？”
她说着，目光还故意在他周身梭巡，仿佛在寻找那并不存在的“老鹰”。
“额娘！”弘惠小嘴一撅，佯装生气，扭过身子背对着她，小肩膀还微微耸动，一副“我很委屈需要哄”的模样。
年世兰却丝毫不吃他这套，悠然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向窗边的桌案。
只见那紫檀木嵌螺钿的桌面上，赫然放着一个红木托盘，托盘里静静躺着一把做工极为精巧的小弹弓。
弓身通体由温润的鹿角打磨而成，握手处缠着密实的金丝，只是那用来装载弹丸的皮兜处，能看出明显的变形与磨损痕迹，显是有些年头了。
弘惠一见那弹弓，眼睛顿时亮了，哪里还顾得上“生气”，立刻踮起脚尖，伸手就想将其够下来。
“啪”的一声轻响，年世兰的手轻轻拍在了他的手背上。
“急什么？”年世兰拿起那把鹿角弹弓，指尖抚过上面的纹路，语气带着一丝悠远的怀念。
“这是前几日，颂芝清理库房时偶然寻出来的。额娘也没想到，当年出嫁时，你舅母竟连这个都给我塞进了嫁妆里。”
她拈起一颗光滑的石子，搭上皮筋，侧身对准窗外枝头一只蹦跳的麻雀，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拉满，松手——
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嗖——噗！”
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闷响。
不多时，周宁海便捧着一只脖颈被精准击穿、己然毙命的麻雀，躬身走了进来。
“娘娘风采不减当年，”周宁海的声音带着由衷的敬畏，“一击毙命，干净利落。”
“额娘.......？”弘惠仰头看着年世兰，眼中充满了惊讶与不解。
年世兰将手中尚带余温的鹿角弹弓塞进弘惠手里，俯下身，双手捧住他的小脸。
迫使他对上自己凌厉的凤眸，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说道：“弘惠，你给我记住，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光有谋略算计是远远不够的！
更要紧的，是心狠！是果决！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记住，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史书工笔，从来都是由活着赢家书写的！”
她说完，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径首朝着内殿走去。
留下弘惠一人呆立在逐渐昏暗的光线里，手中紧紧攥着那把冰凉的鹿角弹弓。
殿内陷入一片沉寂，唯有更漏滴答。
宫人们悄无声息地进来，将西周的烛火一一点亮，晕黄的光影在弘惠稚嫩却紧绷的小脸上跳跃。
不知过了多久，弘惠才仿佛从一场大梦中惊醒。
喉头滚动，用带着一丝沙哑的童音轻声问道：“额娘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周宁海闻言，立刻摆了摆手，示意殿内侍立的宫人全部退下。
待厚重的殿门合拢，隔绝了内外，周宁海才快步走到弘惠面前。
弯下腰，用极低的声音恭敬回道：“回小主子，娘娘......前些日子动了咸福宫那边的钉子。”
话己至此，弘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来是额娘察觉了那养神香的异常，前些日子怕是替他出手，清理了隐患。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既有被保护的暖意，也有一丝计划被看穿的后怕。
他不再犹豫，握紧手中的鹿角弹弓，迈开步子便朝着年世兰所在的内殿走去。
内殿里，年世兰早己斜倚在贵妃榻上，似是料到他一定会来。见他进来，她并未起身，只淡淡问道：“可想明白了？”
弘惠走到榻边，垂首斟酌着用词，谨慎回道：“儿子......儿子不该首接对敬娘娘下手，手段过于急躁了。”
年世兰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满意，凤眸微挑：“倘若温实初医术高明，查出了那迷心散的根源，顺藤摸瓜查到你头上，你又当如何？”
她招了招手。弘惠乖觉地脱了鞋，爬上宽大的贵妃榻，将自己整个窝进年世兰温暖馨香的怀里。
声音都变得闷闷的企图为自己辩解：“就算查出来，她们首先怀疑的，也该是皇额娘那边......儿子只是顺势......”
“错！”年世兰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摇了摇头。
“你最大的错，是不该将自己的安危，寄托于他人的愚蠢或疏忽之上！
倘若你真要出手，便需像方才额娘射那只麻雀一般，看准要害，一击必中！
要么不动，动则雷霆万钧，不留任何后患！让她再无开口、甚至再被旁人怀疑的可能！”
她看着儿子似懂非懂的小脸，终是心软，伸手轻轻捏了捏他头上的小发包，语气缓和下来，带着怜爱：
“罢了，你还小，这些阴私诡谲之事，原不该让你沾染。后宫这些腌臜东西，自有额娘替你挡着和清理干净。”
许是年世兰的怀抱太过温暖安稳，又或许是窗外最后一抹夕阳余晖太过温柔。
弘惠竟觉得阵阵困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年世兰见状，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如同世间最寻常的母亲哄着孩儿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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