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更声刚刚敲过,柳叶巷的李记杂货铺后门,一盏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灯笼下,站着两个黑色的影子。
阿难将一个小巧的瓷瓶递到画屏冰冷的手中,瓶身入手温润,却仿佛带着某种能灼伤灵魂的重量。
“这里面是‘忘忧’,一种新制的安神香。”
她的声音很低,像夜风拂过枯叶,听不出任何情绪。
画屏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将那个小瓷瓶死死地攥在掌心。
“又是……给夫人的。”
她的话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己经将她的胆量磨练了出来,但也同时在她心底凿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恐惧黑洞。
阿难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依旧平淡。
“放心,此香无毒,对女子不仅无害,长期闻之,还能舒缓心神,平复焦虑。”
画屏微微一愣,抬起头,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向阿难被兜帽遮住大半的脸。
“那……它有何用。”
阿难的嘴角逸出一丝极淡的、冰冷的笑意。
“它对女人无害,但对男人而言,却是一剂穿肠的烦心药。”
她顿了顿,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继续解释道:“此香中含有一味‘龙涎草’,其气味极其特殊,女子闻之安神,男子吸入后,却会与体内阳气相冲,初时只会觉得胸闷气短,心浮气躁,若停留过久,便会引发剧烈的头痛,如钢针贯脑。”
画屏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掌心中的那个小瓷瓶,此刻比任何剧毒之物都更加可怕。
这己经不是在装神弄鬼,而是在用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方式,离间人心。
“你只需将此香替换掉夫人卧房中的所有熏香,每日按时燃点,确保香气不断即可,剩下的,便无需你再操心。”
阿难说完,便不再多言,转身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只留给画屏一个决绝的背影。
画屏在原地站了许久,首到手脚都冻得麻木,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将瓷瓶紧紧贴身藏好,快步消失在巷子的另一头。
自从上次珠花事件之后,沈如霜的精神状态便彻底垮了,整日将自己锁在卧房里,不见天日。
她变得极度依赖熏香,仿佛只有那缭绕的烟雾和浓郁的香气,才能为她构建起一个安全的壁垒,将那个随时可能出现的鬼魂隔绝在外。
这无疑为画屏的行动提供了绝佳的便利。
她以“安抚夫人心神”为由,向锦书提议换一种味道更清淡宁神的香料,锦书见夫人这几日确实稍有安稳,便没有多想,点头同意了。
于是,那无色无味、只对男子显露獠牙的“忘忧”香,便堂而皇之地取代了原本的檀香,日夜不息地在沈如霜的卧房内静静燃烧。
香气确实很淡,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草木清新,沈如霜闻着,竟真的觉得心中那股焦躁之气平复了些许,连带着对画屏这个不起眼的二等丫鬟,也多了几分信任。
苏正明己经有接连五日没有踏足过妻子的院落了。
他对那晚沈如霜的疯癫之举厌恶到了极点,只觉得这个女人不仅帮不上他任何忙,反而成了给他添堵的晦气源头。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夫妻失和的名声传出去,对他同样不利。
这日傍晚,他在书房处理完公务,心中略感烦闷,便想着还是去后院看一看。
他端着一副一家之主的架子,缓步走进沈如霜的卧房,准备例行公事地训诫几句。
然而,他才刚一脚踏进门槛,一股莫名的烦躁感便毫无征兆地涌上了心头。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格外沉闷,明明点着清淡的熏香,他却觉得呼吸不畅,像是有一块湿布蒙住了口鼻。
沈如霜正靠在榻上,看见他进来,原本死寂的眼中瞬间亮起了一丝希冀的光芒,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老爷,您来了。”
她的声音虚弱而沙哑。
苏正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身体好些了没有,还是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他的语气生硬,没有半分关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房中踱步,可没走几步,就觉得胸口那股憋闷感愈发严重,太阳穴也开始隐隐作痛。
沈如霜见他脸色不佳,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想要为他捏一捏肩膀。
“老爷可是为朝堂之事烦心,妾身……”
她的话还没说完,苏正明便猛地一甩手,将她推开了半步。
“别碰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暴躁。
那股突如其来的头痛,像一根被烧红的锥子,正狠狠地往他脑子里钻,搅得他五内俱焚。
他看着妻子那张憔悴惨白的脸,只觉得说不出的厌烦,仿佛她身上带着某种会传染的病气。
“你好生待着便是,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他不想在这里多待哪怕一刻钟,说完便立刻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卧房。
奇怪的是,当他一走出那间屋子,呼吸到庭院里新鲜的空气时,那股恼人的头痛和胸闷感,竟奇迹般地在片刻之间烟消云散了。
苏正明站在院中,皱着眉,只当是自己近日太过劳累所致,并未深思。
又过了两日,苏正明处理完一桩棘手的案子,心情尚算不错,想起自己己有近十日未与妻子同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便决定今晚歇在主院。
可当他再次踏入那间弥漫着“忘忧”香气的卧房时,那种熟悉的不适感便如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
这一次,比上次来得更加猛烈。
他的头痛得像是要裂开一般,眼前甚至出现了阵阵金星,耳边也嗡嗡作响,沈如霜在他身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恼人的噪音,让他心中的无名火越烧越旺。
“你这屋里到底点的什么鬼东西,乌烟瘴气的。”
他粗暴地推开窗户,大口呼吸着外面的冷空气,脸色铁青。
沈如霜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一哆嗦,委屈地辩解道:“这是画屏新换的静心香,妾身闻着,觉得心绪宁静了许多。”
“宁静,我只觉得晦气。”
苏正明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他现在看这个女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觉得自从女儿出事,这个女人疯疯癫癫开始,整个苏府的运道都变差了。
而她这间终日不见阳光的卧房,更是成了所有晦气的聚集地。
只要一进来,他就浑身难受,头痛欲裂。
这绝不是巧合。
他再也不想忍受这种折磨了。
他一把抓起搭在屏风上的外袍,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沈如霜见状,慌忙从后面追上来,拉住了他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哀求。
“老爷,夜深了,您要去哪儿。”
苏正明猛地回过身,眼神冰冷得像数九寒冬的井水,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去书房。”
说完,他毫不留情地掰开沈如霜的手指,那力道之大,捏得她的指骨生疼。
“从今往后,我就歇在书房了,你这个院子,我一步也不想再踏进来。”
他的话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沈如霜的心上,将她最后一丝希望也敲得粉碎。
房门在他身后被“砰”的一声用力关上,那巨大的声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沈如霜独自一人僵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她被抛弃了。
在她最恐惧,最需要丈夫庇护的时候,他用最决绝的方式,将她彻底隔绝在了自己的世界之外。
房间里,“忘忧”的香气依旧清雅淡然,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她的鼻尖,这对于她是安神之药,却成了将她与丈夫彻底隔绝开来的、一道无形的墙。
她缓缓地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环抱着自己冰冷的膝盖,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偌大的卧房,空旷而死寂,丈夫的离去,带走了这里最后一点属于“家”的温度。
从这一刻起,她在这座华丽的府邸之中,真正成了一座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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