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的天,一夜之间就变了。
那扇终日紧闭的主母卧房大门敞开之后,吹出来的不是和煦的风,而是带着血腥味的凛冽寒流,刮得府里每一个人都从骨子里往外冒着寒气。
沈如霜重新掌管了中馈,但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只坐在主位上发号施令,而是像一头焦躁的雌狮,用她那双重新变得锐利而多疑的眼睛,审视着自己领地里的每一个活物。
她开始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府邸的任何一个角落。
有时是天还没亮的后厨,她会亲自检查每一个采买进来的菜筐,用银针试探每一锅正在熬煮的汤羹。
有时是午后浣衣局那潮湿的院子,她会突然抽查某个丫鬟正在晾晒的衣物,仔细嗅闻上面是否残留着什么不该有的气味。
她的行动毫无规律可言,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死寂,下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自己一点微不足道的疏忽,就会被她无限放大,最终招来灭顶之灾。
府里所有人的神经都绷成了一根即将断裂的弦,昔日里那些还敢在背地里嚼舌根的婆子,如今见了面,连眼神的交汇都吝啬,生怕被旁人看出什么端倪。
压抑的气氛在第三天达到了顶点。
那天清晨,两个负责打扫庭院的粗使婆子,因为私下里抱怨了几句活计太重,被巡查路过的沈如霜听了个正着。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只是训斥几句,而是当着所有下人的面,首接命人将那两个婆子拖到院中,一人赏了二十板子,打得皮开肉绽,哀嚎声传遍了整个苏府。
“以下犯上,嚼舌根子,便是这等下场。”
沈如霜站在廊下,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目光如刀子般从每一个噤若寒蝉的下人脸上一一刮过。
“我苏家不养吃里扒外、心怀叵测的奴才,若是让我发现谁还有别的什么心思,就不是二十板子这么简单了。”
所有人都吓得跪伏在地,头埋得低低的,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
画屏跪在人群之中,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每一次收缩都带来一阵剧痛。
她知道,夫人这是在杀鸡儆猴。
那两个婆子不过是撞在了枪口上,夫人真正要找的,是那个藏在暗处,与外人里应外合,将整个苏府搅得天翻地覆的“内鬼”。
而她,就是那个内鬼。
这个认知像一条毒蛇,日夜不停地啃噬着她的神经,让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她开始害怕,害怕自己走路的姿势会不对劲,害怕自己说话的语气会露出破绽,更害怕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与锦书那双越来越锐利的眼睛对上。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走在一条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稍有不慎,便会跌得粉身碎骨。
这日夜里,她辗转反侧,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借口腹痛,悄悄溜出了下人房,一路躲躲藏藏,来到了平日里与阿难姑娘交换信息的那个杂货铺后门。
她将一张写满了自己恐惧与退缩的纸条塞进了那个熟悉的砖缝里,纸条上只有一句话。
“风声太紧,无法再续,求姑娘放过。”
她想中断这一切,她不想再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哪怕是带着病重的弟弟远走他乡,也好过在这里等着被活活打死。
然而,第二天清晨,当她再次借故来到这里时,她塞进去的纸条还在,旁边却多了一张新的。
阿难姑娘的字迹依旧清秀,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越是此时,越要镇静。自乱阵脚,才是死路一条。按我说的做,可保你无虞。”
纸条的背面,还画了一幅简单的图样,是一个茶杯被打翻,水渍溅在衣角的图案。
画屏看着那张纸条,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明白阿难姑娘的意思,这是要她主动暴露一个破绽,用一个无伤大雅的“错失”,来洗脱自己身上那份过于完美的嫌疑。
可是,这无异于与虎谋皮,是在刀尖上跳舞。
万一……万一夫人不相信呢。
她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只觉得它有千斤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回到府中,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脑子里反复回想着阿难的指令和沈如霜那张越来越阴鸷的脸。
机会,或者说考验,很快便来了。
午后,沈如霜在卧房里看账本,画屏和另一个小丫鬟在一旁伺候笔墨茶水。
锦书就站在夫人的身后,目光如鹰隼般,不动声色地监视着屋子里的一切。
画屏端着新沏好的茶,手心全是汗,她能感觉到锦书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后背上。
她走到沈如霜的书案前,按照阿难的指示,在将茶杯放下的那一瞬间,手腕故意“不经意”地抖了一下。
“啪嗒。”
滚烫的茶水泼了出来,溅湿了账本的一角,也溅在了沈如-霜那件昂贵的杭绸褙子上,留下了一片深色的水渍。
整个房间的空气在瞬间凝固了。
那个小丫鬟吓得脸都白了,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画屏也立刻跟着跪了下去,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连连叩头。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手滑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恐惧与哭腔,因为她知道,这一步棋走错,便是万劫不复。
沈如霜缓缓地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账本,目光阴冷地落在了跪在地上的画屏身上。
她的眼神里没有暴怒,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的、几乎要将人看穿的探究。
锦书立刻上前,用帕子擦拭着夫人衣角的水渍,同时低声说道:“夫人,画屏这几日许是太过劳累,才会如此毛手毛脚。”
她的话看似是在求情,实则是在提醒沈如-霜,画屏这段时间的表现,一首很“正常”。
沈如霜没有说话,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画屏,看了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
那漫长的沉默,对画屏而言,就像是在油锅里煎熬了一个世纪。
她能感觉到夫人的目光,正在一寸寸地剥开她的皮肉,审视着她灵魂深处的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出哪怕一丝一毫伪装的痕迹。
就在画屏觉得自己快要被这股压力彻底压垮的时候,沈如霜终于开口了。
“毛手毛脚的蠢东西。”
她的声音嘶哑而冰冷,听不出喜怒。
“自己去院子里跪着,没我的吩咐,不许起来。”
说完,她便不再看画屏一眼,重新拿起了另一本账册,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画屏闻言,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重重地落了地。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一个精明干练、从不出错的内鬼,是可怕的。
但一个偶尔会犯些低级错误的、看起来有些笨拙的丫鬟,反而更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她用一个“笨拙”的标签,暂时掩盖了自己身上那份可能存在的“背叛”嫌疑。
她不敢有丝毫迟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规规矩矩地跪在了院中那块被太阳晒得滚烫的青石板上。
膝盖传来的灼痛感,让她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虽然暂时躲过了一劫,但这场清洗,还远远没有结束。
苏府之内,那张无形的监控之网,己经收得越来越紧,密不透风。
她和阿难姑娘之间传递消息的渠道,几乎被彻底切断,而她自己,也成了被困在网中央,随时可能被发现的猎物。
阿难的复仇之路,在这一刻,因为对手的清醒,而第一次陷入了被动的、危险的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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