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弦月如钩,给京城的屋檐都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边。
阿难的香铺内,早己熄了灯火,只余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她没有睡,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任由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那张被面纱遮住大半的脸上,勾勒出她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眸。
白天从靖王府传来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彻底打乱了她原本精心布置的所有节奏。
靖王亲自登门拜访苏府,并且,当着苏正明的面,提起了“苏惊蛰”的名字。
这个消息,是靖王府里一个受过她“蝶梦香”恩惠的管事妈妈,悄悄派人递出来的。
阿难闭上眼,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那个画面。
苏正明,她那位懦弱而自私的父亲,在听到那个被他亲手抹去的名字时,会是怎样一副惊惶失措的嘴脸。
而靖王,那个心思缜密、洞察秋毫的王爷,又会从这份惊惶失措中,读出多少被刻意掩埋的真相。
她的手指在冰冷的窗台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发出极富韵律的、清脆的声响。
事情,正在朝着一个她未曾预料,也暂时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她原本的计划,是一场漫长而精密的心理凌迟。
她要像一只耐心的蜘蛛,用恐惧和猜忌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沈如霜的精神一点一点地绞杀殆尽,让她在无尽的自我折磨中,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可现在,这张网,被两股外力,从两个不同的方向,粗暴地撕开了两道口子。
第一道口子,来自沈如霜的清醒。
锦书的“人祸”之论,让沈如霜从对鬼神的恐惧中挣脱了出来,将怀疑的矛头,对准了具体的“人”。
苏府内部的清洗和戒严,使得画屏这颗最重要的棋子,几乎陷入了寸步难行的境地。
心理战的基础,在于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当猎物己经竖起了全身的尖刺,开始警惕地审视着周围的每一寸风吹草动时,任何鬼魅伎俩的效果,都将大打折扣,甚至会因为操作不当,而暴露自己。
第二道,也是更致命的一道口 F, 则来自靖王的介入。
这是一个完全超出她预期的变数。
她原本只想利用这位王爷的身份,来试探苏家的反应,却没想到,她的出现,以及苏家一系列反常的举动,己经成功地勾起了这位“活阎王”真正的兴趣。
他开始查阅旧案,开始正面敲打苏正明。
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在于,有靖王这股来自权力顶层的力量介入,苏家那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将不再是铁板一块。
而坏事则在于,靖王查的不仅仅是苏家,同样也在查她。
她就像一个在黑暗中行走的猎人,而靖王,则像是提着一盏灯笼的守夜人,他手中的光,既有可能照亮她前方的猎物,也有可能将她自己,同样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在这样复杂而危险的棋局里,如果再继续执行原有的计划,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甚至将自己也一同赔进去。
阿难缓缓地睁开眼,眼底那片因思虑而起的波澜,己经重新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知道,计划,必须改变了。
她走到桌案前,点燃了一盏豆大的油灯。
然后,她从一个隐秘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木匣子。
匣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厚厚的纸张。
每一张纸上,都用清秀却不失力道的字迹,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她重生以来,所做的每一件事,所接触的每一个人,以及她通过各种渠道,搜集到的关于苏家、关于朝堂、关于京城中各方势力的所有信息。
这是她的武器库,也是她的作战沙盘。
她将所有的纸张,一张张地在桌面上铺开。
苏家的内部结构图,沈如霜的性格弱点分析,苏正明的官场关系网络,苏云绮的社交圈子,画屏能够接触到的所有区域和人员……
靖王的性格侧写,他过往经手的著名案例,他在朝中的政治立场,他与各个皇子之间的关系……
还有“风媒”组织提供的情报,西域商队带来的消息,以及她在各个府邸的女眷中,通过香料建立起来的、看似不起眼的人脉网络。
所有的信息,像一张错综复杂的星图,在昏黄的灯光下,被她重新审视,重新排列,重新组合。
她的目光在这些纸张上缓缓移动,大脑飞速地运转着,将所有的碎片信息,都串联起来,试图从这片混沌的迷雾之中,找出一条全新的、能够通往终点的路径。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一点一滴地流逝,窗外的月色,己经由清冷,转为了一片深沉的墨蓝。
终于,当第一缕晨曦,即将穿透黑暗的前一刻,阿难的手指,停在了两张纸上。
一张,是关于沈如霜身边的心腹大丫鬟,锦书的背景调查。
另一张,则是关于当年为苏惊蛰“诊治”暴病,并最终开具了死亡证明的那位老大夫,张太医的生平履历。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彻悟的、冰冷的光芒。
她明白了。
心理的摧毁,终究是虚无缥缈的,哪怕能将沈如霜逼疯,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也无法将她真正地绳之以法,更无法撼动她背后那座名为“苏家”的靠山。
苏正明之所以敢亲自出面,将谋杀掩盖成意外,所依仗的,无非就是“证据”二字。
没有证据,一切的怀疑,都只是猜测。
没有证据,他苏尚书,便永远都能站在道德和律法的制高点上,将一切的指控,都斥为污蔑。
所以,她必须找到证据。
不是那些模棱两可的蛛丝马迹,而是足以在公堂之上,在靖王面前,甚至是在天子面前,将沈如霜和苏正明,一击致命的铁证。
她要的,不再仅仅是精神上的折磨。
她要的,是让他们身败名裂,是让他们接受大靖王朝最严酷的律法审判,是让他们为自己的罪行,付出最沉重,也最公开的代价。
阿难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重新写下了两个名字。
锦书。
张太医。
然后,她将之前所有关于“闹鬼”计划的纸张,都收拢到一起,缓缓地移到了油灯的火焰之上。
橘红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纸张的边缘,很快,那些曾经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计谋,便在一片噼啪作响的燃烧声中,化为了一缕青烟,最终归于一撮漆黑的灰烬。
随着这最后一缕青烟的消散,阿难的复仇计划,也完成了一次彻底的、脱胎换骨般的蜕变。
她命令画屏,从即刻起,中断一切主动行为,进入彻底的静默潜伏状态,只听,只看,不说,不动,像一个真正的、最普通的丫鬟那样,活下去。
而她自己,则将所有的精力,都从如何制造恐惧,转移到了如何寻找真相之上。
她的复仇,在这一刻,正式从一场精心编排的“心理戏剧”,转向了一场更为严谨,也更为凶险的“刑事侦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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