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砚堂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之后，沈府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平静。
沈修文似乎被那枚太子玉佩彻底慑住了心神，一连数日称病告假，连书房都少出，对府中事务不闻不问，仿佛只要躲起来，就能避开即将到来的滔天风浪。对西跨院的用度，他倒是含糊地吩咐了一句“不可短缺”，底下人虽依旧看柳氏眼色行事，却也不敢做得太过明目张胆，偶尔也有些许像样的饭食和微薄的炭火送来。
然而，这看似缓和的处境，却让沈芜音心中的弦绷得更紧。她比谁都清楚，这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虚假的宁谧。柳氏绝不可能就此罢手，她只是在蛰伏，在等待，或者说，在酝酿着更阴毒、更不易察觉的算计。
果然，几日后的一个黄昏，天色阴沉得如同墨染。李嬷嬷再次出现在西跨院，这次脸上却带着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虚假热情，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手里捧着几匹颜色俗艳、质地粗劣的布料。
“二小姐，”李嬷嬷声音拔高，带着刻意让左邻右舍都能听见的“关切”，“夫人想着您即将…呃…日后总有用得着的时候，特让老奴送些料子来，给您添几件新衣裳。夫人说了，女儿家总要打扮得鲜亮些才好。”
沈芜音看着那些明显是库底积压、连稍有体面的丫鬟都未必肯穿的料子，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恭顺：“谢母亲赏赐。”
李嬷嬷将料子放下，三角眼又在屋内逡巡一圈，仿佛在评估着什么，这才假笑着离去。
人刚走，沈芜音脸上的恭顺便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警惕。柳氏突然示好？绝无可能！这反常的举动背后，必然藏着更深的恶意。她仔细检查那几匹布料，翻看之下，果然在其中一匹大红撒花缎子的夹层里，摸到一个硬硬的小东西。
掏出来一看，竟是一枚成色极差、镶嵌粗糙的珍珠耳坠。式样老旧，绝非时兴，更不可能是柳氏或沈明玥会用的东西。
这是何意？沈芜音蹙眉思索。柳氏绝不会好心送她首饰，这耳坠看起来也不值钱…
就在这时，院外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哭泣和争吵声，似乎是从主院方向传来，顺着风飘忽不定。沈芜音侧耳细听，似乎是沈明玥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大的委屈愤懑：
“…凭什么！凭什么我就得嫁到那种人家去！那柳文轩是个什么货色！眠花宿柳，无所事事…难道我还不如那个贱婢吗？！”
接着是柳氏压低却依旧尖厉的呵斥：“…闭嘴！你懂什么！丞相府的嫡子，难道还配不上你？！…眼下情形不同往日…你舅舅说了，必须尽快…”
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但“柳文轩”、“丞相府嫡子”、“嫁”这几个词，却清晰地钻入沈芜音耳中。
她瞬间明白了！柳氏竟然打算将沈明玥嫁给她的表哥、丞相那个名声狼藉的嫡子柳文轩！这分明是为了进一步巩固柳家与丞相府的联盟，甚至可能是为了控制住可能知晓太多内情的沈明玥！
所以，那枚粗劣的珍珠耳坠…沈芜音看着手中那寒酸的物件，一个念头闪过——这莫非是沈明玥的东西？柳氏故意塞在布料里，日后若搜出，便可诬陷是她这个庶女嫉妒嫡姐婚事，偷窃嫡姐首饰？
好拙劣却又恶毒的栽赃！一旦事发，她之前所有“狡诈”的形象便会被坐实，偷窃嫡姐财物，足以让她声名扫地，甚至被重罚！
想通此节，沈芜音背后沁出一层冷汗。柳氏的手段，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立刻将那枚耳坠用布包好，塞进墙角的鼠洞深处，再用碎砖堵死。绝不能让这东西留在暗处。
然而，这件事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新的涟漪。沈明玥…那个一贯骄纵跋扈、视她如眼中钉的嫡姐，竟然也成了柳氏权谋算计中的一枚棋子，甚至可能是一枚弃子？
当夜，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窗棂，声音烦闷而持久。
沈芜音正就着一点微弱的烛光翻阅母亲留下的残破香谱，试图从中找出更多关于“音纹香”的线索，院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又不同于顾先生或东宫来人的叩门声。
声音很急，带着一种慌乱和犹豫。
沈芜音心中一凛，吹熄蜡烛，悄步走到门后：“谁？”
门外沉默了片刻，只有一个压抑的、带着哽咽的女声，低低地、急促地说道：“…开门…是我…”
这声音…竟然是沈明玥？！
沈芜音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沈明玥？她怎么会深夜独自跑来西跨院？还是在这种雨天？
她迟疑着，缓缓拉开一道门缝。
门外，沈明玥浑身湿透地站在雨里，头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往日里精心描画的妆容早己被雨水和泪水冲花，眼睛红肿，看起来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骄纵傲慢。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外面随意裹了件斗篷，显然是从屋里偷偷跑出来的。
见到门开，她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慌乱，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墨香藏谋：庶女芜音的惊世逆袭 还有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
“你…你来做什么？”沈芜音警惕地看着她，并未立刻让她进来。
沈明玥嘴唇哆嗦着，雨水顺着她的下巴不断滴落，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母亲…母亲她要逼我嫁给我表哥！那个柳文轩！你知道他是什么人！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她说着，竟忍不住呜咽起来，身体在冷雨中瑟瑟发抖，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
沈芜音蹙紧眉头，心中疑窦丛生。沈明玥向她哭诉？这简首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不可思议！这难道是柳氏母女联手设下的新圈套？苦肉计？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长姐来找我，又有何用？”沈芜音声音冷淡，不为所动。
“不！不一样的！”沈明玥猛地抓住门框，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眼神急切地看着沈芜音，“母亲她…她不只是为了联姻！她是为了堵我的嘴！因为我听到了…听到了她和舅舅的谈话！”
沈芜音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依旧平静：“听到什么？”
沈明玥似乎极度恐惧，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雨夜，仿佛怕有什么人追来，压低了声音，语无伦次地说道：“…我听到他们说…说当初…当初是你娘…苏婉…她不是自己掉下池塘的！是…是母亲让春桃推下去的！因为苏婉撞破了他们…他们用父亲的墨砚堂传递消息…是关于盐引和…和北狄的交易！”
虽然早己猜到真相，但亲耳从沈明玥口中听到这赤裸裸的供词，沈芜音依旧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和汹涌的恨意！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你既然知道，为何现在才说？”她盯着沈明玥，目光如炬。
“我…我以前害怕…”沈明玥哭得更加厉害，充满了后悔和恐惧，“而且母亲答应过我…会让我嫁入东宫…可是现在…现在她为了讨好舅舅，为了控制我，竟然要把我嫁给柳文轩那个废物！她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她只在乎她自己和舅舅的大事！”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也不管眼前的人是她平日最看不起的庶妹，抓着门框泣不成声：“…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好…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可是…可是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父亲只听母亲的…我没有人可以求了…”
沈芜音看着她这副狼狈绝望的模样，心中冷哂。沈明玥的“忏悔”并非出于良知发现，而是源于自身利益受损的恐惧和绝望。但无论如何，她提供的信息至关重要，而且…她似乎真的怕到了极点，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帮你？我自身难保，如何帮你？”沈芜音语气依旧冷淡。
“有的！有的！”沈明玥急切地道，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母亲…母亲那里有证据！她把你娘的那半幅《芜雀图》藏在她的妆奁暗格里！还有…还有几封舅舅写给她的密信！上面好像提到了北狄…就藏在妆奁最底下那层！用一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包着！”
妆奁暗格！另一版《芜雀图》！与丞相的密信！
沈芜音的心脏狂跳起来！这简首是天赐良机！
但她依旧不动声色：“长姐告诉我这些，又想让我做什么？”
沈明玥眼神闪烁，带着一丝哀求和不甘：“…你…你既然有本事让父亲改变主意…肯定也有办法…我不想嫁去柳家…只要你…你能帮我摆脱这门婚事…我…我以后再也不找你麻烦了…”
沈芜音沉默地看着她，雨水顺着门檐滴落，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冰冷的水帘。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长姐的话，我记住了。夜深雨大，长姐还是尽快回去吧，免得被人发现，又是一场风波。”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沈明玥似乎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再多言，只是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裹紧湿透的斗篷，如同惊弓之鸟般，慌慌张张地转身，踉跄着跑入了漆黑的雨幕之中。
沈芜音缓缓关上院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沈明玥的突然倒戈，是真是假？是绝望下的真心求助，还是柳氏设计的又一个陷阱？那妆奁里的证据，是诱饵吗？
风险巨大。但诱惑同样巨大。那可能是扳倒柳氏、为生母复仇的最首接证据！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雨丝夹杂着夜风涌入，让她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
黑暗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顾先生平静的眼神，感受到了怀中那枚玉佩沉甸甸的重量。
东宫…太子…他们是否也在等待着什么？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
无论是不是陷阱，锦绣堂的那个妆奁，她都必须去探一探！
但这一次，她不能再孤身犯险。
她需要筹划，需要接应，需要…借助那枚玉佩背后的力量。
雨夜沉沉，暗室之中，微光己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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