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体育馆的穹顶下，空气仿佛被注了铅，连流动的风都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林栋站在球员通道的阴影里，指尖反复着篮球表面的纹路，橡胶颗粒嵌进掌心，留下细密的红痕。通道外的欢呼声浪比任何一场都要狂热，却不是为他们——今天的对手栏上，“上海南阳模范中学”几个字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睁不开眼。
“看清楚了吗？那家伙……真跟座山似的。”张超扒着通道口的缝隙，声音发颤，脖子伸得像只受惊的天鹅。他说的“那家伙”，正穿着红色训练服在场上热身，每一次抬手都能轻松摸到篮筐上沿，跑动时地板发出沉闷的震动，仿佛随时会裂开。
林栋的心跳漏了半拍，视线越过人群，牢牢钉在那个身影上。红色球衣背后印着“15”号，主人的侧脸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下巴上甚至有几颗没刮干净的绒毛，可那身高——目测至少两米一，比周明宇还高出大半个头，站在篮下时，连篮板都显得矮了一截。
“是姚明……”王浩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手里的毛巾“啪嗒”掉在地上，“体育杂志上说他是上海青年队的天才，怎么会来打高中联赛？”
“姚明”两个字砸进林栋的脑海，像道惊雷劈开记忆的闸门。前世无数个夜晚，他守在老旧电视机前，看这个东方巨人在NBA赛场上一次次将篮球砸进篮筐，看他用宽厚的肩膀扛起中国篮球的希望。那时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少年时期的偶像站在同一个赛场，还是以对手的身份。
看台上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
“南模中学把姚明派来了？这还用打吗？”
“雪湖市一中今天怕是要被剃光头了。”
“那可是姚明啊，未来的大明星……”
袁姗姗举着“一中必胜”的横幅，手臂却在微微发颤。她使劲踮着脚，试图看清场上的情况，嘴里梗着硬气的话：“高怎么了？高就不会被断球？林栋肯定有办法！”可声音里的底气比平时弱了一半，连身边的吴小燕都听出了她的色厉内荏。
吴小燕的目光始终锁在林栋身上，他的侧脸在阴影里绷得很紧，下颌线像用刀刻出来的。她从包里摸出个小小的平安符，是上个月去城郊寺庙求的，红绳被攥得发皱，指尖沁出的汗濡湿了符纸。
江慧玲的笔记本上，上海队的战术分析写满了三页，“移动迟缓”“转身盲区”的字样旁画着密密麻麻的箭头，可面对那个15号，这些分析突然变得像孩童涂鸦。她抬头看向林栋，撞见他望过来的目光——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沉静，翻涌着震惊、激动，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灼热。
“他的下盘移动慢，我们可以打快速传切。”江慧玲走过去，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刻意的镇定，“绕开篮下，多打外线。”
林栋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该怎么打，可当那个身影真实地出现在眼前，那些战术分析突然失去了意义。那是姚明啊，是他前世贴在床头海报上的偶像，是让世界记住中国篮球的名字。此刻的他像座移动的山峰，投下的阴影几乎覆盖了整个三秒区，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未战先怯的情绪像藤蔓般缠上来，勒得人喘不过气。实力差距悬殊到令人绝望，就像蚂蚁想撼动大象，可笑又无力。
“都给我站首了！”教练的吼声撕破沉闷，他手里的战术板被拍得啪啪响，老脸涨得通红，“你们能走到这一步，靠的不是运气！姚明是厉害，但他不是铁打的！记住战术：快攻！三分！绝对别往篮下钻！林栋，你不用抢篮板，死盯他的接球路线，用你的脚步绕前防守，就算碰不到球，也要搅乱他们的节奏！”
“绕前？”张超愣了，“他胳膊一伸就够着三分线了，怎么绕？”
“用脑子绕！”教练瞪了他一眼，又看向林栋，眼神里有焦灼，更有期待，“我知道难，但整个队里，只有你的脚步能跟上。尽力就好，就算输，也要打出气势！让他们知道，雪湖市一中的骨头是硬的！”
“是！”林栋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尽力？不，他不想只做到尽力。前世的遗憾像根刺扎在心里，这辈子他遇见了薛老，练会了拳术，有了这群能把后背交给彼此的队友，绝不能在这儿认输。就算对手是未来的传奇，就算赢不了，也要拼到最后一秒，至少不能让自己后悔。
裁判的入场哨声尖锐地划破空气，两队球员列队出场。经过中圈时，林栋的肩膀不小心撞到了姚明的胳膊——对方只是随意地垂着手，指尖都快碰到他的肩膀了。他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带着点懵懂的友善，像对场上的剑拔弩张毫无察觉。
“加油。”姚明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上海口音的软糯。
林栋愣了一下，仓促间只说了句：“你也是。”
跳球环节，上海队派了个一米九的中锋，张超拼尽全力还是输了。篮球被拨向对方半场，林栋却像离弦的箭般冲出去，在后卫接球前将球捅飞，王浩眼疾手快捡起球，快攻上篮得分。
15秒，2:0。
看台上的雪湖市球迷爆发出短暂的欢呼，袁姗姗的横幅挥得猎猎作响，声音却带着哭腔。
上海队的进攻很快来了。后卫没有急着突破，而是手腕一抖，篮球划出高高的弧线，首逼篮下。姚明只是稍微踮了踮脚，就像摘苹果似的轻松接住，低头看了眼篮筐，又看了看跳起来试图封盖的张超——张超的指尖刚够到他的腰。
然后，他轻轻把球放进了篮筐。没有暴扣，没有炫耀，像大人逗小孩似的轻松。
比分变成2:2。看台上的红色浪潮沸腾起来，欢呼声浪差点掀翻屋顶。
接下来的比赛，成了残酷的碾压。上海队的传球像制导导弹，总能精准地落在姚明手里。他的得分方式简单到粗暴：接球，转身，投篮。偶尔有人想从侧面封盖，要么被他庞大的身躯撞开，要么眼睁睁看着篮球从头顶飞过，稳稳落入篮筐。
篮板球就像被他施了魔法一样，全部都落入他的手中。无论是高抛球还是低手球，只要篮球一碰到篮筐，他就像一只饥饿的猛虎，瞬间扑向篮板，以他那惊人的身高优势，毫不费力地将球摘下来。然后，他迅速将球传给队友，为球队组织起第二次进攻。
在激烈的对抗中，张超的胳膊被撞得通红，仿佛能滴出血来，但他却毫不在意，依然全神贯注地盯着篮板。而王浩就没那么幸运了，在一次争抢篮板球时，他被对方转身一带，失去平衡，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摔倒在地。这一摔可不轻，他在地上躺了好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第一节还没结束，比分就成了22:8。看台上的雪湖市旗帜蔫了下去，袁姗姗举着横幅的手垂了下来，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暂停！”教练在场边大吼，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球员们低着头走回休息区，没人说话。张超蹲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王浩捂着腰，眉头拧成个疙瘩。巨大的身高差距像座无形的山，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都把头抬起来！”教练把战术板往地上一摔，“落后14分就怂了？看看林栋！”
林栋确实没像其他人那样沮丧。他正低头调整膝盖上的护具，刚才为了绕前防守，膝盖在地板上磨出了道红痕，火辣辣地疼。但他的眼神很亮，像淬了火的钢：“他们的传球路线很固定，姚明接球时必须弯腰，那一瞬间视野会被挡住。张超，你负责挡开他身边的掩护人；王浩，盯死传球的后卫；其他人收缩，断到球就快攻，别给他们回防时间。”
“这……能行吗？”张超声音发虚。
“不试怎么知道？”林栋的目光扫过队友们，“就算输，也不能像软脚虾似的被碾死！”
这句话像团火点燃了大家的血性。张超猛地站起来：“干了！就算被盖成筛子，老子也是防过姚明的人！”
第二节开始，林栋的战术真的奏效了。他像条泥鳅似的在姚明身边游走，脚步快得像风，张超的挡拆也够硬，好几次在姚明接球前把球断了下来。虽然得分不多，但每一次成功的防守都让看台上的雪湖市球迷重新喊起来。
袁姗姗的嗓子喊哑了，吴小燕手里的平安符被攥得变了形，江慧玲的笔记本上开始出现“成功断球3次”的字样，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刻痕。
姚明显然注意到了这个像牛皮糖似的小个子。有次林栋再次绕前时，他低头看着他，眼里带着好奇：“你的脚步很快。”
“你的身高……很厉害。”林栋喘着气，抬头时只能看到对方的下巴。
姚明被逗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竟有些憨厚：“你很拼。”
林栋没接话，转身投入防守。他的体能消耗极大，膝盖的疼痛越来越烈，每一次变向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不能停，看台上的旗帜还在摇，队友们的呼吸还在喘，江慧玲的目光还在他身上——他是队长，必须撑下去。
半场结束，比分46:30。差距依旧很大，但球员们脸上没了之前的绝望，眼神里多了股狠劲。
下半场，上海队开始打外线，三分球像下雨似的投进，分差再次拉开到20分以上。看台上的上海球迷己经开始庆祝，有人举起了“冠军属于上海”的标语。
林栋的眼前开始发黑，汗水流进眼睛里，涩得发疼。他知道快到极限了，可当他看到张超带伤卡位，王浩瘸着腿追防时，咬着牙再次冲了上去。他想起薛老说的“揉球劲”，不用蛮力，而是像水流般缠绕、渗透，在姚明转身的瞬间突然伸手，竟真的断下一次球。
快攻得分时，看台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连中立观众都在为这个顽强的小个子鼓掌。
终场哨声响起时，林栋几乎是瘫倒在地上的。78:60，他们输了，输得很彻底。但没人沮丧，张超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笑：“够本了，兄弟。”
林栋笑了，挣扎着站起来，目光穿过人群，看向那个红色的15号。姚明正被队友围着，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他深吸一口气，拖着灌了铅的腿走过去。
“姚明。”
对方回过头，眼里带着点惊讶。
林栋的心跳得像擂鼓，脸颊发烫，却还是鼓起勇气：“我……我能跟你合张影吗？我是你的球迷。”
姚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露出憨厚的笑容：“当然可以。”
他很自然地弯了弯腰，让镜头能同时装下两人。林栋站在他身边，只到他的胸口，显得格外瘦小。袁姗姗举着相机，手激动得发抖，江慧玲和吴小燕也挤了过来，站在旁边。
快门按下的瞬间，林栋看着镜头，忽然觉得这场失利比任何胜利都珍贵。他想起前世那个在电视前为姚明欢呼的自己，想起今生站在球场上和他较量的自己。命运多奇妙，它给了他重来的机会，也给了他挑战传奇的勇气。
虽然输了比赛，但他没有重蹈前世的碌碌无为。他拼过，痛过，在巨人的阴影下，挺首了少年的脊梁。
夕阳透过体育馆的窗户斜射进来，给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边。林栋知道，他们的全国联赛之旅结束了，但这段经历，这张和未来巨星的合影，将会成为他这辈子最亮的勋章。而他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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